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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原来所有人都进去了。

    老爹爹的七个儿子,十个孙子,还有奢奢自己也数不清的姊妹,跟她争过这争过那、彼此看不顺眼的姐妹……声威赫赫的广宁公,就这么一败涂地。

    奢奢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抖,直到触到苻融的目光。

    苻融的目光像一道鱼线,奢奢感觉自己是那线上拼力挣扎的鱼。然后苻融的眼睛热了起来。直到他钻进被子里面,奢奢才感觉到他是精赤的。他的皮肤火热,像底下燃着火的铁砧,自己是那砧上的鱼;他身子弓起时,自己就成了他上紧的弦。仿佛什么都不用说,奢奢第一次感觉自己是真的被剥光了——以前和苻融在一起。她从来没告诉过他自己是谁,秘密本身就是一套衣衫,就算此前他们也曾裸身同睡过,她也是没被剥光的。

    可现在,家门、姓氏、出身、来历……所有这些都一层一层被强行除去了,奢奢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光着的——光着身子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天地洪荒。

    三天后,那把铡刀斩了下来。

    那天,是苻融三天来头一次出门。回来后,他问她:“你是不是得要个帐篷,才好在无人处唱你们羯人的那些挽歌?”

    于是就有了这顶毡帐。这里四望无人,看似危险,却是在皇家的西苑中。

    这西苑本是猎苑,由羽林军守卫,苻融现掌管羽林军,所以奢奢哪怕这样深夜中独处一帐,其实也很安全。

    苻融给她带来了羯鼓堡中的侍婢。

    他有事,不能陪她——何况挽歌是亲其所亲,外族人不能相与的。

    奢奢在这独帐中连歌七日。

    以前她总怀疑,七天七夜,真有那么多东西好唱?

    可这七天,好多藏在她记忆深处的东西找了回来,确实有很多东西可唱,那是他们羯人的史诗。面此生离死别,不能不呼天抢地,不能不召唤祖灵……而祖先们的那些事迹,他们如何在枯窘的天地间迁徙,一次次面临困境后的转折、徒劳、再生,都在那些古老的歌儿里活了过来。

    七日后,侍婢问她说:“姐姐,你走还是不走?所有族人都在等你。羯鼓堡里,还有七八百族人。如不是安乐王护着,牛羊怕都被别人抢光了,可田地照旧保不住。大家伙儿要向沙州那边儿的老家迁移,这些天还没走,就是在等你。”

    奢奢垂下头:这里住不得了。

    ……这些天,她都活在歌里。羯族女人从不卑弱,所有人都死了,她就是其余族人的首领。这是她的命运,她的命运要决定她的足迹。

    所以那夜,赶在苻融等她礼罢、再度回来前,她跟侍女就趁夜逃了出去。

    七百余人加上牛、马、羊群……再加上一辆辆木轮车,车上装载着残余的与必备的一切辎重:帐篷、铁镬、盐巴、干肉、谷物、挽具与套索,乱七八糟的在青灰色的冬晨,闯进奢奢眼里。

    她与侍女好容易潜出了猎苑,找到族人预留的马,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来了。

    可奢奢的脚上已只剩下一只靴子,另一只在泥泞的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侍女步行跟随着她的马。她的身上披着一张毯子,这是羯人惯常的装扮,毯子的边缘刺绣的花,那是唯一可彰显出她的身份的东西了。除了这,她蓬头垢面,一脚污泥。

    直到看到族人,她才感到自己光着的那只脚的冷。七百余人的目光刷地一下投向她,他们本来还嘈杂着,一见到她,瞬息都静了。隔了片刻,先听到一只脚在踏响,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所有人都用一只脚在地上踏出节奏;然后,有一个声音厚沉地响起,接着,慢慢的唱和附了上来,那是极度低沉的、带着音阶的、鼓声似的一段咏歌。

    这么多人唱,可是音量依旧很小,像睡梦里的人传递出的先人呓语,像被活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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