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先以为只要呕出了一口就好,没想,接着却是搜肝搜腹地吐。
洛娥站起身后本来就没打算再停步的,这时为这动静忍不住转回了头。她顿了顿,终究还是疾走回来,连连拍小鸠儿的背。
好容易小鸠儿才平息住这场呕吐,却见洛娥正满眼悲伤地望着自己。
她还自诧异,已听洛娥道:“怎么,你恶心?”
小鸠儿还不明其意。
只听洛娥轻声地问:“你可觉得,最近身子有什么不一样?这个月的月事,你是一直没来吗?”
那晚洛娥躺下来后,觉得整个身子都好虚。
她本来喜欢操持一天后,这好容易可以缓下来、把自己扔在床上睡倒的时刻。
不为别的,就为这时整个宫里都静了,所有宫中那些恼人的人事这时都退到夜后面。这时,这个宫殿才如此切实地包裹在她的身边。她可以安安静静地睡去,如同小时候玩累了后躺在父亲的怀里。
没谁可以像她这样离自己的亡父如此之近,她就住在父亲念兹在兹、为之操劳一生甚至最后累死在这上面的范式里。
她了解父亲关于这“范儿”的所有的寄托与梦想:哪里该是庑殿、哪里该是歇山,明堂的台基该有多高、梁柱该用几根,何处该引水成池、何处该筑台为榭……所有这些细到不能再细的细节……洛娥明白,那里面都有着关于整个社稷、整个家国该如何建构,该如何相互依持的隐喻。
可今天,她怀疑父亲心中藏着的那个“范儿”根本不存在。
……它不过是这失范世界中被人提炼出来欺哄众人,想骗众人觉得可以活下去的一个虚幻的概念。
就像“大同”从不存在一样,它也不过是用以欺瞒如此不同的世人的一个虚幻的愿望。她读过些书,书里的世界是一个幻象中的世界,用一个个内涵鲜明、外延清晰的词语,把它们作为概念,堆积木般堆叠起来。
可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范儿”,就像没有“天子”,没有“丞相”,没有“昭仪”,没有“婕妤”……那不过是一些美好的、带着欺惑性的字眼儿,它们只是一个个空壳,而填充它们的却是带着血肉之欲、汗尿之臭的人的躯体。
……到处都是混乱的、自我矛盾的、不知该往何处去、不知自己从何来、被欲念操控的一个个人。他们组成军队,组成村舍,组成社稷,组成家国……自己还曾妄想着给这乱糟糟的后宫,给这些内心满是荒芜的女人们一点儿多少可依的“范式”,她不过在骗自己罢了,悲伤的是她都没有力气像父亲那样可以如此执念地骗上自己一辈子。
她在枕上辗转,难得的,她纵容自己那些从小流亡颠沛中的噩梦般的记忆,在醒着时就冲进自己的头脑,让它们铺陈开来。
……这人生,不过就像当年从枋头迁往长安的路途:大雨濠天中,停歇下来,埋锅造饭,而距离她的锅灶不到一丈远,就有倒地的饿殍,那惨白的、眼眶已被鸟禽挖空的尸体在冷雨里被泡胀了,却来不及腐烂。她就在这些死者的瞪视下烧起炊烟来。
她痛苦地蜷成一团。
……声音壅塞在喉咙里,她喊不出来。想呼唤父亲,把他叫醒,让他跟自己当面对质。她要在他面前挺直腰,挺直喉咙,跟他大声说:“你骗了我!”
“这世界从来没有‘范儿’,只有失范!你告诉过我的那些好听的、好看的词儿,不过是想自己撒手走了后,骗我还可以一个人孤零零地、绝望地活下去。”
她期待父亲的回声,那回声会在重重宫室间,在廊柱里,用一种低沉的廊庑之语,浮现出来。
可她忽然忆起太极殿刚刚修缮完成的那天,先帝为了庆祝刚刚修好的宫城,宣布大酺三日。她也跟着父亲混在朝天门前面看。她看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