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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话,他忽然伸出大手一摇。

    他其实早已听说外边有人盛传说他生剥牛马、活阉鸡鸭、淫遍诸宫之事。估计这话,连这宫里都有人信了。

    可笑他们看着自己时那畏怯的眼神。他不喜欢那些阴阳怪气的太监,前日,见别人又都以为他醉了,相互间挤眉弄眼地使着眼色,嘱咐彼此小心。他索性涎着醉眼,问服侍的近臣:“你觉得我是何等样天子?”

    那内臣急忙歌功颂德,说:“陛下圣明宰世,天下惟歌太平……”

    他随即瞠目喝之:“汝媚我也!”

    抽刀当场斩之。

    斩罢随即又问下一个近臣:“你觉得我是何等样天子?”

    那近臣已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陛下刚果,或有刑罚过重之疑……”

    苻生却又作大怒,喝道:“汝谤我也!”也当场斩之。

    想到这儿,他心里畅快了些,抬起醉眼望向苻融:“你们,都想当个汉人,是不是?”

    苻融还没开口,苻生就摇手止住他说话。

    他以手撑案,上半身倾向前面,靠近苻融,口齿模糊地说:“不用辩解。你被你读的那些书给害了,满脑子盼我施仁政,行大德,效三皇之事——其实汉人那些都是骗人的。人生而怀仁?哈哈!你要是生下来只有一只眼你就知道了。他们待我不仁,我自视他们如刍狗。你、坚头,连同什么清河王,只想学汉人那一套,什么富国强兵,什么清静无为……嘿嘿!他们也配!你们就没想过,这把戏,汉人们难道没有玩过,可最后如何?”

    说着,他伸手四处乱点:“你该见过咱们刚进城时的长安城……好大宫宇,汉人的长安,当年说起来人人如何羡慕。可进城时咱们看到了什么?烧成一片!汉人玩儿这个也玩过几百年了,一次次结果如何,终成如此败落!你们再怎么样,又能玩得好到哪里去!你们都不知道什么才是人——人,就不能跟别的人住得这么近,哪怕亲如母子,又如何?”

    见他都已醉成这样,苻融不由得满心悲伤。

    只听他温言劝慰道:“那皇上觉得该当如何?皇上所欲之天下,该是何样的天下?”

    苻生拽过一瓮酒,一掌拍去瓮口泥封。

    只见他四顾一眼,开口大笑道:“我要这宫室荒芜……”

    一句说完,他抱瓮痛饮,痛饮罢说道:“要这长安,从此野僻无人;要太极殿上,长满野草;街上偶然窜入猛兽;要狼自结其队,熊自行其路……渴当血饮,饥则餐肉;食草者食草,嗜肉者食肉……让荒原万里,再无如此多生人!让生人各依部落,或三五十人,或三五成群,衣革执锐,与天地战,却与人相远。我们去游牧且猎……与人既远,则亲者自亲,不会见他人而横生比较心。你们见村社烧毁,栋宇无存,白骨于野,只觉得是惨象,我却觉得天地未尽其烈!罡风曝日、剧雪骤雹,适我愿也!强过他们汉人那装模作样,虚与颜色地苟活。”

    他把眼向远处望去,只觉得自己浑身伟力,在他一望之下,那厚实的宫墙将轰然倾倒,殿宇坍毁,梁木无存……长安城内,尽成废墟;豺狼狐兔,奔走草野;落日余晖,尽染荒原……那时他就再也不用杀人。

    其实他从不曾对人承认的是:杀人让他恶心!

    ……好一时,他把独眼转回到苻融身上:“小安乐,我说的你可懂得?”

    忽有个期门军兵士走了进来。

    那是苻生当年帐下的兵卒。这些日,太后丧后,他尽废前例,整个宫中,满布期门军,已把这宫室变成了一座兵营。

    那期门军附耳对他说了一连串话。

    苻融神色不动,默默听着。

    朔方、上郡、平阳、河东诸地都有他的眼线回报,有东海王之使者暗地里串联诸军,图谋反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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