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博休依旧没有回来……
苻坚坐在灯前,一直在等三弟。苻融酉时入宫向皇上回禀太后的安葬事宜。可此时亥时已过,子时将近,却依旧没有回来。
这长安城,现在已像一面绷紧了的鼓,哪怕一片树叶落在上面,都会在每个人心里发出轰然巨响。
苻坚枯坐在那里,脑中只在盘算着一件事:反,还是不反?
家人通报景略先生来了。
这些天,该来的人都已来过,唯独王猛迟迟未至。
他没来,也是苻坚迟迟难以下定决心的原因之一。
王猛进来时,苻坚抬头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之下,只觉得吕婆楼所说的“十万甲兵”在这个汉人身上简直喷薄欲出。苻坚望之猛觉精神一振。王猛身材高大,常给人嵯峨仰视之感。苻坚于是没有站起——他身长腿短,这时觉得坐着才可更好抵消王猛身上传过来的那股沛然之气。
只见王猛长揖一礼,冲苻坚道:“大王,时机到了。”
苻坚凝视着王猛,缓缓说道:“记得我以前问过先生:什么时候才是廓清天下之机?这事对我非同小可,既是弑上,又是弑兄。那时先生答道:等太夫人与安乐王都觉得有必要、不如此不可时,就是动手的时机了。”
“我深服景略兄此言。家母昨日确曾暗示过我:时机到了。现在我在等博休。可博休……晚饭时入宫回禀,直到现在却都没有回来。”
王猛看着油灯下东海王的脸。
这个少年藩王毕竟年纪才刚刚二十岁,唇角的胡子已变得浓密了,却远未猬然磔然。他这一生还没有做过什么重大的决断。现在,该是他最犹豫的一刻:他既要担心自己一门的安危,上有寡母,下有弱弟;还要担心着弑君、弑兄双重的罪名。他一时下不了这个决心也是可以想见的。
所以他没有回答东海王的话,却另起了个话头:
“北大营雄兵十万,在苻黄眉手下已经营数年,可谓帐下都是故旧袍泽,也可谓兵强马壮。大王可知,为何皇上居然能在十万大军中杀苻黄眉于顷刻——果然皇上一人之勇足以压服十万大军吗?”
他知此事必为苻坚心头之忌——苻生匹马入营,随行扈从仅百余名期门军,却在北大营十万大军中杀卫大将军如草芥。
人人提及此事,都不免对皇上心生惧怕。当今朝廷,对于所有的宗室、朝臣与兵将来说,皇上的勇武,一直令所有人都深为忌惮。
“而大王欲廓清天下,必先夺天下之权。不知大王以为,‘权’是何物?”
苻坚望着王猛,认真的眼神,他在仔细倾听。
“权是一个人对其他人的影响力。十万大军中,你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再如何宏大,能听到的人其实也寥寥无几。人靠什么统治天下?靠的是架构,如人运臂,如臂使指,朝廷下有三公,三公中大司马麾下又设大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卫大将军,卫大将军主理北军,军中更设前后左右诸军……他凭什么统驭?就凭其他人的弱点与欲望。一个人的权力是建立在其他人的弱点上的。人皆有欲、人皆有私,所以才有弱点。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是恐惧、是苟安、是姑且、是懦弱,几乎没有人敢做独行的兽,他们都要依着他人存活,依着架构与体制而活。苻生的权力来自哪里?一是他得邀祖、父之余烈,在他们架构好的体系里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者,这架构存在的基础在哪里?是人的苟安、姑且与惯性。老帅建军不过数十年,大秦建国不过七年,可人人都觉得它仿佛已生来如此,弱者是不会反抗所有既有之例的。苻生驰马入营那日,苻黄眉当时若大声咆哮,喝令袍泽,与之对攻,可知鹿死谁手?可他惧了皇上的势,那势既来自先帝与老帅的余烈,也来自大秦中所有人姑且拖延的禀性。苻黄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