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垂钓27年
邓飞从早上就坐在这棵柳树下钓鱼,直到中午还毫无收获。几十步外的回水湾是老李在钓鱼,那是他新近结识的渔友。可能是看他一直不提杆,老李忍不住过来对他进行“教诲”:老邓啊,我早说过你选的钓位不行,这条河里草鱼多,钓草鱼要钓顶风,面朝阳,大树下,水草旁。你这儿是顺风、背阳,咋能钓得住呢。还有,你用的饵料也不对,我这儿有新鲜苇芯,草鱼最爱咬钩,你试试,你试试。
邓飞笑着听他数落,不过仍然我行我素。老李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嘟囔着“糟蹋了这副好钓具”,摇着头回去了。邓飞瞑目靠在树干上,柳丝轻拂着他的睡意。他梦见年轻的爸爸领着五岁的自己去钓鱼,归途中他困了,伏在爸爸背上睡得又香又甜,梦中印象最深的是爸爸宽厚的嵴背和坚硬的肌腱。父辈的强大使“那个”小孩睡得十分安心,这种感觉一直深藏在他的记忆中……梦中倏然换一个场景,衰老的父亲躺在白瓷浴盆里,忧伤深情地看着他,他正替父亲洗澡,那时父亲已是风前残烛,他瘦骨嶙峋,皮肤枯黄松弛,眼白浑浊,一蓬黑草中的生命之根无力地仰在水面上,那是邓家生命之溪的源头啊。这次洗澡之后不久,父亲就去世了。这是他最后一次为父亲洗澡,当时父子二人对死亡都有预感了。他至今记得父亲松弛的皮肤在自己手下滑动的感觉,记得自己对“衰老”的无奈。
手机的铃声把他唤回现实,不过一时还走不出梦境的怅然。人生如梦,转眼间自己也是66岁的老人了。
去年他从公安局局长的位子上退休,感觉自己在一天之内就衰老了,健忘,爱回忆往事。妻子早为他的退休作了准备,买了昂贵的碳纤维日本鱼竿,配凝胶纺钓丝,日本鱼钩,孔雀羽根浮漂,全套现代化钓具。现在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垂钓上。不过说实话,他至今没有学会把目光盯在鱼浮子上,他只是想有一片清净去梳理自己的一生。
是现任局长龙波清的电话,他问老局长这会儿是不是正在钓鱼,垂钓技术如何。还嬉笑道,听老钓客们介绍,你的手最“臭”,河边坐一天常常钓不上一条鱼,然后到市场上买几斤鱼去充自己的战果。有没有这档子事?邓飞不耐烦地说:
“少扯淡,有正经事快说,别惊了我的鱼。”
龙局长笑道:“好吧,书归正传。为了充实老局长的退休生活,使你继续发挥余热,我为你揽了一件任务,我想你一定感兴趣的。”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告诉你,咱们设的那根‘海竿’的浮子已经动啦。”
邓飞的神经立即崩紧了:“是那根海竿?”
“对,是那根,27年前设置的那根。晚上我到你家里详谈吧,你在家等我。”
挂了电话,身后有人轻声喊:“浮子动啦,快提!”水面上的浮子果然在轻轻抽动,他扔掉手机,慌手慌脚地拉紧钓丝,觉得手上分量不轻。老李说:快抖手腕,先把鱼挂上,再顺着鱼的游势引遛。水中鱼儿挣扎逃走,把线崩得倍紧。他的操作太不专业,老李忍不住,从他手中夺过钓竿,赶紧放线,一边惊叹着:嘿,还是条大鱼呢,至少三四斤!经过半个小时的溜鱼,总算把一条三四斤重的草鱼拉上岸。看着鱼在草地上弹动,老李不平地说:老话说外行人撒扁担网(指渔网撒不圆)偏能罩大鱼,看来真不假。就你这臭手也能钓到这么大的鱼?真让行家气死。邓飞笑着说,运气来时赶都赶不走的,看来是一个好兆头。
那根“海竿”已经设置27年了,邓飞那时39岁,是刑侦处一名科长。有一天他接待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叫刘诗云,山东大学生物系的权威,七十多岁,银发银须,身体十分衰弱,走路颤颤巍巍。他是专程来武汉的。
“来不来这儿我犹豫很久,我不愿因自己的判断错误影响一个极富天分的年轻人。我的根据太不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