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拉截断他的话头:“还有你呢,苏玛女士?”她冷静地说,“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真实姓名。”保罗看看苏玛,后者问道:“是绑架者告诉你的?”
“对。他还说你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根本就没有父母,我是个异种,是人人憎恶的癌人。”她的语调中有历尽沧桑的疲倦,一种恶意的平静。苏玛再也忍不住,搂着女儿双泪长流。海拉没有拒绝妈妈的爱抚,皱着眉头等她平静下来,然后很随意地说:
“有一件事你们还不知道吧,我的左肾被割掉了,但现在它又长出来了。”她按按左腹补充道:“不会错的,我能感觉得到。”
她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保罗,保罗忙堆出微笑:“那太好了,真是意外的好消息。”9点钟,两人把海拉送上床,亲切地说:“海拉,早点休息吧。噩运已经过去,明早起床,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们笑着吻吻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关上房门,两人的喜悦和笑容便一扫而空。他们互相躲避着,不愿正视对方的眼睛。他们都看到了那团阴影,却苦于无法逃避。“器官再生”这件事让他们心神不定。这难道不是喜讯吗?女儿已经意外地复原了,这是不敢奢求的上帝的恩赐——但是,它却勾连着一些模模煳煳的恐怖,它让人想起无限增殖的癌,能够断足重生的恐怖章鱼,甚至想起传说中杀不死的九头凶龙。
也许,这一切都缘于那个可恶的符咒似的凶词:癌。它让一切健康的东西都洇上黄疸的凶色。连女儿当年的小小特技——那道细细的紫蛇,最后也连结到一具可怖的尸体上。
你这样想是不公平的,保罗责骂自己,如果不是这条小紫蛇,也许死的是海拉呢。你愿意出现这种结局吗?他打起精神劝慰苏玛:“苏玛,不要多虑。其实器官再生不是不可思议的——我又要来一番枯燥的推理了。你知道,低等动物的器官多是能再生的,像蚯蚓的身体、海参的内脏、壁虎的尾巴等。高等动物则只能部分再生,曾有报道说,一个英国女孩的断指长出新指,一个中国九旬老妇长出满口新牙。当然,总的说来,高等动物的器官尤其是重要器官不可再生。为什么大自然选择了这一条法则?实际上这与原则无关,只是进化的精明算计。因为,对高等动物来说,器官再生所耗费的生命资源,不如用来创造新的生命更为有效。在漫长的生命进化中,这种权宜的选择逐渐变成了断然的法则。不过,这种断然的法则仍有‘返祖’的可能。海拉的生命是依靠‘重新开启成年细胞的功能’来创造的,很可能这个过程连带着摧毁了机体内关于器官再生的禁令。所以,这个现象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苏玛苦笑着望着自己的意中情人,只有此刻她才发现两人的思维方式是多么不同。不,她不需要这种科学家的明晰思维,不需要对这种“物理现象”进行分析和阐述。她只要知道这种现象对女儿的实际影响。她略带尖刻地说:“这些解释以后再说吧。你难道没有想到,这个特性对海拉是多么可怕?如果这是真的,如果哪个医生用X光机证实了这件事,那海拉就永无宁日了。她成了割不完的中国韭菜,成了内脏被啄食后便会再生的普罗米修斯。那时,人们会更加理直气壮地找她索要器官,不仅是双份的肾脏和眼球,甚至包括单份的心脏、肝脏和胆囊!因为这些也是可再生的,割下它们并不危及海拉的生命。”保罗打一个寒颤,默然良久才说:“对,你说的完全正确。”
“那我们该怎么办?”
“保密,严格保密。决不能让人猜到这一点,决不能让人检查海拉的身体。”
“我们都好办,海拉呢?以她的年纪,她能永远不失口吗?”
保罗苦笑了:“放心吧。恐怕是母爱遮住了你的眼睛。你难道没有看见,海拉已在3天内迅速成熟了,甚至比我们更成熟?她的身体可能还未越过童年,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