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身自爱尽平生
得不向西洋列强借贷,于是为了清还庞大息债,本已是苛征的赋税又暴增!多少国人因而给逼上了死路绝路!可恨慈禧那婆娘却自顾风流快活,穷奢极侈,拿了军费去建花园,好像筑起了围墙,便看不见外头强敌环视的亡国之危!
“当今之势,唯有变易旧法,尽去旧党,肃整朝政,富甲强兵,中华方有再兴的一天!自‘公车上书’后,康有为屡屡上书请求变法,又与一群有志之士合办‘强学会’等研究新思想与救国之道的组织,足见他对改革中国的热诚和胸怀!谭某本来早想上京拜会他的了,只是兰州一位故交新丧,才先急赶来甘肃祭吊,现在北去便要直入京师,一会这位闻名已久的志士!
“佟兄,今天国情告急,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怎可推搪独力难挽,便置身事外?一人之力虽微,但全国上下有志者能齐心协力,哪怕不能把乾坤挽回?
“佟兄,谭某见阁下实乃绝世人才,今日巧逢,方珍惜机会好言相劝,以免当今求才若渴之际,却平白埋没了如佟兄一位顶天立地的豪杰!”
佟潜沉默,目中一抹哀色却是挥之不去。
他拨开谭嗣同搭肩的手,举步维艰般蹒跚走回庐舍内。
谭嗣同长叹一声。
啊,台湾。今夜我又梦见你。在最危最急的仲春里,我初次看见你那纯朴的美。还有那股气息——活脱脱是“家”的气息。我说过可以为你而死,就是因为它。对不起,当天并没有把性命拼掉;而你呢?已成千里外的天涯。
江伯伯,早啊。牯牛的病好了没有?……小兰,可知每次咱们擦肩而过,您那一丝淡香袭来,总教我这个寄居天涯的孤客心摇神荡?……还有小宝儿,多么活泼灵巧的小鬼,给我掬的那瓢河水,至今甜味还凝在舌头……
不!怎么了?你们全成了我今天的梦魇?一切是血红色的——河水的甜味中也带着血的腥咸……
江伯伯,我看见您那无头的尸身正四处游走,不住在喊:“我的头呢……我……”小宝给抛上了半空,迎接他跌下来那瘦小身躯的是一柄迎风怒突的尖锐倭刀……小兰……太可怜了。受着狂风暴雨般的侵犯,竟连嚼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
告诉我!这些是不是都成了事实?
我想回来想得要命。可是不能。不是因为那阻隔的万重山、千叠浪;不是因为倭军。是因为我那滴血的心!天!谁晓得,假若有一天我真的重踏台南,会不会亲眼目睹:一切原本只存在想象中的梦魔,都化为活现眼前的地狱图?
我怕……原谅我!……
“呀——!”
谭嗣同和九斤被这一记惨吼惊醒。
庐舍内已不见佟潜的踪影。
门前的布幔在愰动。
外面传来急激奔跑的足音,却也愈来愈远了。
清晨。庐舍内空无一人。
炉火早冷。飒飒寒风自门隙吹进。庐舍中央的矮几上,一封以石块镇住的书简被吹得作响。
“佟潜吾兄大鉴:常言人各有志,小弟不便相强。吾此行进京,投身变法,义无反顾,恐与吾兄再无相见之日矣。一宵对酌,此生不忘,唯祝吾兄珍重是盼。弟谭壮飞仅识。”
又是狂风沙的日子。烈阳暴照,大地高原上平添一分刚劲之气。
两骑比昨天奔得更急更疯。当先一骑上的谭嗣同,似要以高速渲泄心头的郁闷。
九斤驾驽坐骑,在后头默默紧随。
两骑全速转过山丘下一个弯角,谭嗣同坐下那匹正拼命狂奔的骏马突然急煞步伐,惊起人立!
差点儿给抛下鞍的谭同惊慌不已,复又狂喜!
他已看见挡在前路的那个手揽包袱、斜背一口大刀的壮汉。
健马仍人立惊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