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男儿意气敌万人
佟潜已无所求。他确信在千万次轮回转生中,自己必再与她重遇。
只要相见一眼便满足的重遇。
马车在官道上缓行。六月的闷热飘忽袭来。
往京师之路。
——我回来了。
车中的谭嗣同不免如此对自己说。虽是视荣华如梦幻,视死辱为常事,然而即将一伸平生抱负,仍是教人兴奋莫名的事。
当然,一切并非如想象般顺意。
后党亦早已展开“活动”。最明显的一次莫过于两个月前,慈禧亲自下令把帝傅翁同龢开缺回籍。此举可谓对君主权威的直接挫折。
但更教人深感忧虑的是:当多数维新派人士正沉醉在开天辟地的梦想里时,后党已进一步抓紧实权。最受慈禧宠信的荣禄,乘着这风云诡变的时际扶摇直上,实授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掌管北洋三军近三万员,对京畿一带具有绝对控制权。
军权,才是真正的实力。
谭嗣同深知,这将是变法成功与否的决定性因素。
——总有办法的。
谭嗣同想起正身在京师的佟潜。已有一年多不见了。佟潜的成就令他感到惊异。
——真没有看错你!
——读你的信时就有这种感叹……
——慎之!向保也应该有所活动了……
明明已经看得见京城,路小宇却没有回归的兴奋。
不知怎地,许多深藏心底的前尘旧事,在这数天以来时常无故地在脑海内涌现——越近京城,越是强烈。
他开始眷恋这些旧记忆。
——时光就这样消逝了……
他站住,解下背上的大刀。
拔刀出鞘。寒光满野。
刀。就是为了刀,他经受了几许惨酷的苦练和死斗,强吞下多少凄酸和屈辱。
小红。湖北老乡中那个五年前仍是鲜嫩娇柔的淘气小姑娘,今个春天回去时却看见她已在抱孩子。也许她跟他一样,仍没有忘怀从前在高高堆起的莴草中那激动的喘息声……
然而时间就是无情的割裂。
或许知道她丈夫已在两年前去了之后,应该偷偷去探她一回。可是他错过了跟她重拾往昔欢愉的机会。而且错过了一生。
——不!我不是早已下定决心不再想她的吗?……既然回到老乡时,也没有跟她说过半句……为什么等到现在再度远在千里外时方去追惜怀念?
是的。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已不长久?
佟潜在房中静坐。夜蝉的鸣叫在寂静中信为响亮。
每个人都快将回来了——包括谭嗣同。
佟潜静候。这一年来,他练功的时间比从前少得多。
可是他清楚感受得到自身体内日夕增添的每一分精气。这种精气在绝对静止的肉体内仍不断汇聚,就势以待那随时出击的一刻。
自从当日身受致命重创而不倒,反而奇迹般以精神驱动身体击毙恩师后,佟潜已彻底领悟了武道的极意——不再是肉体上的武技,而是意和神的武道。
静坐之际,他只觉耳目一片清明。一切武学上的攻防招术,已化为脑海中单纯的直线和曲线。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一切事物和力量起动时所带动的空气变化,从而预知对手出招的意图和方位。
这种预感力量正在不断增长……
他仿佛听见一记教人心折的骨断声。
路小宇左腕骨、右膝盖骨、下颔骨、左胁四根肋骨俱已碎裂。
可是他从未想过放下掌中刀。
眼前的黑衣人仿佛是死神的化身。
路小宇看得出这份教人震慑的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