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
她,眼神变得和缓了,不再那么礼貌得疏远,这一刻,洛盈第一次觉得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那个拉克伯伯。
“事实上,”他说,“他们的遗留物,是你的责任。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随时可以递交过来,只要你愿意。”
洛盈低了低头,心中升起一丝微微的窘意。拉克伯伯的暗示她明白,寻找家人的遗留物是她的事情,可是她却一直拉着不相干的人追问,好像他们比她更了解她的家似的。她望了望拉克伯伯的脸,他的眼神写着忧虑的关照,没有说出的关照。洛盈觉得,拉克嘴角和眉心的纹路越发深刻了,或许是常年忧虑造就的遗留,即使平静如水的时刻仍然刻在脸上,仿佛脸是经久的岩石,而不是易逝的海滩。他显得比他的年龄更老,在周围巍峨书架的映衬下,像是整个人都融进了周围照片的海洋。
“拉克伯伯,”她心里有一丝不情愿的忧伤,“我知道您说的是对的,外人的说法并不能取代我自己对家人的判断和继承。但是有一些事情我还是想问。如果不问,我永远做不出判断。”
“比如说呢?”
“比如说,爷爷杀过很多人吗?”
“不比其他战士多,也不比其他战士少。”
“是爷爷禁止了火星的示威革命吗?”
“是。”
“为什么?”
拉克没有回答,静静闭着嘴。洛盈忽然想起,拉克伯伯只回答事实,不回答原因。
她低了低头,没有再问。拉克沉默了片刻,又开始带着她向前走。
他们继续前行,一路穿过层层叠叠的金属书架与头像钻石,穿过定格的笑容和死者的生命,穿过火星所有存在过的灵魂。洛盈看着那些头像,目不暇接。他们都有着同样的年轻鲜活的面孔,无论现在是仍然健康还是已逝去数载,在图像与书架的世界里没有区分。人名按照音序排列,抹平历史、抹平身份、抹平年龄与差异的个性。所有的人都毫无差异地在架子上获得一个位置,仿佛原本就是这架子的一部分,只是化入世界几十年,再魂归故里,各归其位。
每个小头像上方有一个盒子,盒子正面的电子纸上滚动播放着文字和影像。洛盈匆匆掠过,看到熟悉的社群,看到儿童课堂的教室,看到野外荒芜的矿场,也看到木星和宇宙苍穹。文字多半细致,包含生平方方面面。她的眼睛从一处跳到另一处,只觉得有无数的细节进入脑海,环绕飞旋,拼凑成人的形体。她不知道这些细节是否真的能代表一个人,多少细节的拼凑才能真的凑出一个人的样子,而这个样子和其本人又是什么关系。
“拉克伯伯,”她轻声问,“您在这里工作了很久吗?”
“三十年整。”
“这么久?您不是之前还做过教育部长吗?”
“那段时间是兼任。”
“您很喜欢这里的工作吗?”
“是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拉克一边走一边缓缓地说,他用手抚过旁边一排架子上的照片,说,“对你们来说,这是无法理解的事情。你们总是很想先看见所有东西,然后用充分的理由论证为什么选择一样事物,为什么喜欢它。但是实际上,如果一件事你做了一辈子,那么它就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了。你不用选择,就会喜欢。我可以负责任地跟你说,我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架子,可以径直找到你想找的每一个人。我熟悉这里就像熟悉我自己,在我在任的三十年里,这里没有任何混乱和资料违规泄露的发生,也没有一个人被当做草芥般对待。这就是我的生活。它是一个堡垒。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以前的灵魂,不受影响。”
洛盈看着拉克,他的背影沉寂而笔直。她那一瞬间忽然很羡慕他,他在说着一件他能充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