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尼
他念完合上书,心里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有风沙席卷。他眼前能浮现书中人面对的黑色大海,也能出现这个星球广袤粗犷的大漠黄沙。它们是他的方向,他一直很清楚。他能看到在大地上匆匆经过的人,从黄沙中凝聚成形又散落成灰,来往繁忙,喧嚣拥挤,他走在他们中间,他们的狂喜与悲痛将他包围。他看着他们的面容。在他心里,他们穿什么衣服遵照什么风俗拟定什么制度做什么事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是否停下来用眼睛、面孔和身体互相面对。这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一个真正的人?”洛盈喃喃地问道。
“是。”瑞尼笑笑,“这就是我想做的。”
“可什么是一个真正的人呢?”
“就是一个能与他人面对面的人。”
洛盈琢磨这话的意思,没有再问,凝神思量着,她纯挚的黑眼睛像两湾深深的泉水。她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书,轻柔地抚摸着书皮,庄重而仔细地端详着。
“。”她念出声。
“鼠疫。”瑞尼重复着,“就是哪里也去不了。”
洛盈翻开第一页,念出第一行:“……用一种囚禁生活来描绘另一种囚禁生活,用虚构的故事来陈述真事,两者都可取。……”
瑞尼没有再解释或说明。洛盈自己低头阅读,目光凝注,轻轻咬着嘴唇。
瑞尼知道,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她不可能读到多少,自己也不可能说清楚多少,而更多的隐藏在宇宙深处的生存的真理更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完全领悟的。他在心中默默思考着洛盈所说行动的意义,也反问自己是否太过于不行动或者避免行动,在一些遭遇到现实打击的时刻,他也曾经这样问自己,质疑自己的所为是否偏离了生活真正恰切的方向。通常情况下,他对于行动有种悲观的看法,在永恒无尽的深海中,他觉得孤舟的漂流好于弄潮的英武。但是在另外一些时刻,他会为这种静思默想所经历的旁观的苦痛而深感自责,洛盈问的是对的,这正是他心中矛盾之所在。
忽然,一阵音乐打破了两个人和书架的寂静,有人来访了。
“啊。”洛盈放下手中的书,“到时间了!”
“什么?”
洛盈四下寻找着钟表,叹道:“时间过得这么快。”
瑞尼仍然不明所以,洛盈示意他跟她出来。
他们穿过二楼环绕的走廊,转过立有天使塑像的楼梯转角,沿宽阔呈扇面的大台阶一直往下,来到档案馆大门。洛盈停下来,平息了一下呼吸,向瑞尼神秘地笑了。然后她按动墙边开门的按钮,看黄铜色的厚重大门缓缓沿弧线敞开,向门口伸手示意。
瑞尼顺洛盈的双手向外望去,定睛看时内心吃了一惊。他看到一群孩子朝他笑着,边笑边欢快地招手,在他们面前,他从前的雕塑如威严的军队排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列在中间的是那头他雕了接近一年都没有完成的雄狮,不知道被谁将尾部粗略完成了,虽然算不得准确完美,但也符合了整体的身体结构。狮子庄严雄壮地蹲在中央,土黄色粗糙的外表带着酋长的沧桑,身上挂一条军人般的绶带,在四周一众形体较小的塑像的簇拥之下,像一个献礼的来自异国他乡的客商,铜铃般的眼睛仿佛也有了神采。瑞尼从来没发现,自己的雕塑还可以如此迥然生动。大大小小的塑像排成整齐的队伍,在中央顶着一块绒布的旗子,上面缝着一行大大的斜体字:生日快乐。
没有风,绶带却仿佛在飘扬。
洛盈已经站到了少年中间,跟着他们此起彼伏地叫着“生日快乐”。有人解释说怕瑞尼一个人搬不了这么多东西,他们就将他所有作品和工具搬来了,让他在这里也有个消遣。各种声音搅在一起,在明媚而炽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有两个少年头上系着布条,手里拿着铲子,载歌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