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盈
传声音。
她只有闭上眼睛向山下喊去。心脏撞击肋骨,撞得生疼。
安卡。
安卡。
安卡。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有一种就这样跳下去的欲望。洞口的小平台探出山崖,仿佛一个完美的天然跳板。山崖斜向下铺开,如同一条前往地底的平坦大道。土黄色的山谷顶天立地气势恢宏,在那一刻宛如唯一博大且安慰的怀抱。阳光像催眠的歌声,风吹过身体,似乎带来风中他召唤的气息。
她头脑发晕,向下倒去。她似乎希望自己就这样跌到山崖下面,可是一只手臂从她身后伸过来,紧紧地扶住她,稳稳地扶她坐到地面上。她抬起头,瑞尼充满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她恍惚了一下,慢慢回到现实,晃了晃头,突然侧倒在瑞尼的肩头,剧烈地哭了起来。
她终于哭了。她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越想忍住越忍不住,到最后汇流成澎湃的河。她将一切释放出来,埋下头呜呜地哭了。她哭得那么用力,像是要把心脏都哭出来,将记忆都哭出来。瑞尼一直拍着她的后背,一言不发,任凭她哭,哭到天昏地暗。
这是他死后她第一次哭。整整三天,她第一次哭。
※※※
一周后,洛盈和爷爷哥哥一起参加葬礼。葬礼是三个人的,安卡、加勒满和加西亚。加勒满正式停止了心跳与呼吸,大夫诊断不可能醒来。加西亚在玛厄斯上平静地离去,由船员护送到地,在故土安息。三个人前后死去,给城市带来一种巨大的、无可名状的悲哀。即使再不敏感的人也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时代结束了。安卡与两位老人葬在一起,葬在英雄的土地。
安卡没有任何表彰。他是为地球人而不是火星人而死,按规矩不能得到任何荣誉。让他葬入英雄墓园是汉斯的意思,他把原本给自己预留的位置给了安卡。进入英雄墓园很严格,每一座墓碑都等于一座竖立的雕塑。汉斯打算让自己火葬,再把骨灰撒入无垠的太空。那样他就自由了,就永远飞行了。
葬礼的当天,洛盈和皮埃尔坐在一起。吉儿和她的妈妈坐在一起,眼睛都哭肿了。尽管加西亚已经很多年没有降落到地面,吉儿对爷爷还是有很深的感情,哪怕只是儿时记忆,也依然触景生情,悲不自胜。皮埃尔没有哭。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弓着身子安静而漠然地坐着。他低着头看双手,手中是一张加勒满的照片。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喧哗,他只是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节哀。”洛盈轻轻对他说。
“谢谢。”皮埃尔镇定地回答。
洛盈看着皮埃尔。他似乎又长高了,显得比之前成熟了。他仍然不与人打交道,但是他的眼神比从前坚定多了。他现在已经是新工程项目的一个领导小组组长了,也是最年轻的领导组长。他的太阳薄膜将会投入生产,而他也会做出更多的发明。
洛盈已经知道了交换的事情。她不知道皮埃尔知道不知道。她从没有问过他,而他也默契地从来没有提。她有时候会假想如果是他、而不是她去了地球会怎么样,他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她又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假想是没有结果的,一旦命运在某一时刻分岔,就永远没有退回再试验的机会。
她又一次问自己地球对自己的影响究竟在哪里。这已经是她第一百次发问,但不清楚是不是最后一次。地球给了她太多困扰,但也给她太多欢乐的记忆。她不知道该相信哪一边,但她也获得一种理解双方差异的愿望与能力。她一直在之间摇摆,这让她对二者都能同情。她从前为此困惑不已,然而今天她却觉得这是可以坦然接受的地方。她从未清晰地想过这件事,但今天她觉得这就是命运。
也许这就是命运,她想,被某一个偶然改变,再走向属于自己的必然。
她向皮埃尔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