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馆
起拍片子。
“阿瑟是那种……慢慢吸引人的人。他总是有各种奇思妙想,总是想办法让生活显得不一样。你是他的学生,这一点应该很清楚。他起初只说想试验新的技术,看看自己有没有掌握,我觉得这很正常,就答应帮他。后来我才知道,这只是他更长远计划的第一小步,他的核心根本不是在技术,而是在于实现他头脑中的那些想法的真实表达。他入迷了,对一步接一步的拍摄计划深深入迷。而我也就是在那时对他着迷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当时的背景。在地球上,阿瑟或许很成功,可以随时操心着自己下一部片子的票房。但在我们这里不是这样。我们每个人的收入都是固定的,按照年龄发,不论任何工作室,也不论工作成绩如何。我们的作品都提交到全公开的数据库,谁都可以看,也就不存在让别人掏腰包的问题。这些都对阿瑟很重要。他有访问者津贴,不必担心生活。而且他发现他终于有一个机会不管发行问题,只管将自己的想法呈现出来。他或许已经积攒很久了,全息的技术也已经学会,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每天沉浸在创作中,就像一个生活在异域的幻想者。
“我喜欢阿瑟这种燃烧的热情。他也……他也喜欢我。他就像一块黑色的陨石,猛地砸入我的生活,这种情形从前从来没有。我们每天用各种方式拍摄,尝试新的技巧,剪辑片子,然后去他旅店的房间看书、讨论、做爱。他最喜欢光与影的问题。要画流动的空气与阳光,这是凡·高的一句话,也是他最喜欢的。他说火星的天和地球的不一样,他喜欢在阳光里看到星星。
“阿瑟不想走。到这里三个月,他就该走了,可是他申请推迟。又过了三个月,他还是不想走,就让别人把技术带回去,他留了下来。我们就住在一起了。”
珍妮特手中拿着浅口玻璃杯,可是一口都没有喝。她一直叙述得缓慢而平静,有时望着伊格,更多的时候望着窗外。珍妮特的工作室在资料馆二层,面向正南,阳光充足。窗外有一排低矮的棕榈树,树顶刚好与房间的地板平齐,远处是一座清真寺式的圆顶建筑。阳光打在珍妮特的侧脸上,随她脸部的起伏碎成小块。她的脸比十八年前衰老松弛得多,但脸上有一种回忆的光,清晰地与过去连通。
伊格坐在小圆桌的对面,手中也拿着杯子,杯子里流淌着一种浅红色的饮料。他静静地听着,眼前仿佛能看到那个时候的老师,陨石坠下般迅速、直接。这和病榻上的老人不一样,但伊格知道,这就是老师没有错。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疑惑着。火星这边为什么允许他留下来?难道不怀疑他的目的,不怀疑他是窃取技术的间谍?”
“是我做的担保。我和我的父亲。我父亲是当时的信息系统秘书长。他用他的职位做担保。是我求他的,他是个心软的父亲。”
伊格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了。他想问这八年里都发生过什么,也想问老师最后离去的理由。老师什么都没讲过,一切就像一个话语的黑洞。
就在这时,珍妮特却开口问了:“告诉我,他现在还好吗?”
伊格怔住了。他原本打算将事情问清楚,将老师在地球上的十年也简要描述一下,再告诉珍妮特最后的结局。可是她先他一步开口问了,将一切直接推到结尾。他看着她专注的脸。她问得貌似稀松平常,但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都不自觉地绷紧了。她的微笑凝固在脸上,就像越吹越薄的气球膜,静静地张紧,自己给自己拉扯,就等伊格的一句话,将气体彻底放松,或者将气球扎破。她没有催他,也尽量显得不那么急切,但她的屏息凝神给伊格更多无形的压力。伊格明白他不能撒谎,也不能不回答。
“他去世了。”
“啊?”
“老师去世了。肺癌晚期。半年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