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课 孔甲乙
甲敲着吧台,点头说:“Good!Smart boy!我看你也很有潜力的了。不过windows的扫雷有三种难度级别,你都玩过么?”
我愈不耐烦了,假装掌柜的找我有事,赶紧闪开。孔甲乙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吧台上画图,见我咻一下消失在人群里,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甲乙。他便给他们开心果吃,一人一颗。孩子们拿了开心果,剥开壳一口吃掉,然后把壳纷纷地往孔甲乙头上丢,说道:“一颗开心果就想打发我们?打发要饭的也嫌寒碜!伤自尊了!这事非用钱解决不可!”
孔甲乙着了慌,把两个兜都翻出来,说:“没钱了,我已经没钱了。”
于是孩子们一拥而上,把他摁倒在地上,脱下他一双开壳掉线的MIKE鞋,从鞋垫里掏出一沓一块钱来,一人买一大把开心果。孔甲乙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穿上鞋子,自己摇头说:“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好诗!好诗!”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甲乙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地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甲乙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块钱呢!”我这才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
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他生活不能自理啦。”
掌柜说,“哦!”
“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电脑,偷得的吗?丁举人家那台可是银河三代巨型机,占地得有二百来平方米,孔甲乙在那儿看四下里无人想搬机器……”
“好几吨重的机器他也想搬?”
“他拿了个不锈钢汤勺在那儿拆螺丝,还没拆下两个来就让人逮到了。”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写了检讨书,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还是没打出来。”“没打出来?”
“是啊,他早就不会提笔写字了,检讨书也是用电脑写。写完了还得拿打印机打出来,丁家那打印机本来有点儿小问题,让孔甲乙上去一修,干脆就修成碎纸机了。这可不是讨打么?丁家五位公子轮番上阵,单刀,双节棍,三叉戟,四条腿的板凳,五年陈的绍兴老酒……”“老酒也行?”
“哦,是老酒坛子。那五位公子可着实了得,先把孔甲乙打到防御不能,再打到浮空,落地后再追加攻击,打了整整三个回合,终于打了个生活不能自理。”
“后来呢?”
“后来生活不能自理了。”
“不能自理了又怎样呢?”
“怎样?谁晓得?!大概是送医学院被人研究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地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空调,也需穿上南极人保暖内衣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趴在吧台上留着哈喇子打盹。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扎啤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
看时又全没有人,我心慌慌以为自己幻听,还好站起来向外一望,看到那孔甲乙便在吧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千疮百孔渔网式小夹袄,盘着两条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来一扎啤酒。”
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甲乙么?你还欠十九块钱呢!”
孔甲乙很颓唐地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来常温的就行,别加冰块,这几天有点儿闹肚子。”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甲乙,你又偷了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