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2020.5
老旧的边境旅馆里,隔壁房震耳欲聋的打呼声轻易的穿透木板隔间。
沾满泥土草屑的行李散落一地,干瘪的背包虚弱的伏在床上。
潮湿的浴室积郁着一股从老旧水管探头出来的霉气,贴壁的蓝色马赛克瓷砖剥落了大半,浓重的雾气爬满了镜子、结长出了一颗颗的水珠。
浸在早就不热的浴缸水里,只露出鼻子以上的半颗头,手指的指纹都泡皱了。
“呼。”
足足有三个多月没有洗过澡了。
这间其貌不扬的旅馆竟有货真价实的热水,让群智深深觉得“美金”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发明,可以用来换取这么奢侈的享受。
群智看着深灰色的脚趾甲,营养不良的恶状老老实实反映在身上。
伸手拿起放在马桶盖上的半条硬面包,深情的咬了一大口,再放回去。慢慢的在口中咀嚼,让面包的滋味自舌间慢慢渗透进体内,仿佛体内所有的细胞瞬间被滋养长大了两倍。
好吃。极好吃。
不愧是人类自己做出来的加工食物,远胜在野地里胡乱摘采的果子。
“……”群智感动的有点想哭。同时也为自己这份感动感到由衷的害怕。
继续这么“出发”下去,自己一定会死。
一定。一定会孤独的客死异乡。
群智非常清楚自己的能耐,也从不高估不属于他的幸运。事实上,群智并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却在过去的十年里经历了很多人二十辈子也累积不到的危险。
他曾在西伯利亚的冻原上看过被寒气冻结住的日出,他曾在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分不清此刻是清醒还是梦境的戈壁大沙漠上闲晃。他曾漫步在亚马逊河河畔,眼睁睁看着鳄鱼与蟒蛇为了谁可以吃到自己而大打出手——最后是蟒蛇绞死了鳄鱼,他趁隙逃脱。
大自然可怕,人类的恶念也不遑多让。
他曾出现在莫斯科黑帮火拼的现场,变成枪林弹雨间的活动肉靶。最后左边屁股挨了一枪,以至现在走路走快点就会有些半跛,而左脚有三根脚趾对冷热毫无感觉。
他曾坠落在北韩集中营外仅仅一公里的军事管制区,在大树上瞬间听见行刑的枪响。若不是万分之一的幸运让他闯进一条年久失修的废弃地道,他完全没有头绪该怎么逃出那一个疯狂的烂国家。
他被索玛利亚的海盗挟持过三个礼拜,趁着海盗们黑吃黑的火拼空当偷了一艘快艇逃走,汽油用罄后在大海漂流十一天终于撞岸获救。
最恐怖的是忽然出现在旧北越荒山里的地雷区,每一步都充满了威胁性的死亡气息。几十年前默默迎接美利坚合众国的上千枚地雷,等不到美军引以为豪的陆战队,如今变成了盛大的死亡宴席,独独邀请他出席。最后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地雷区完好无缺走出来的。
无数次的饥饿与恐慌摧残过群智,在他的身体里累积下许多不可回复的伤害,更为他入睡后的梦境准备了各式各样恐怖的题材。明明只有三十一岁,看起来却像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连疲倦的灵魂都被折磨得老态龙钟。
重新打开倾泻而下的热水,暖暖皱巴巴瘦巴巴的身子。
又咬了旅馆提供的面包一大口。
一边万分珍惜的咀嚼,一边思索如何“安全的雇车”将自己从叙利亚边境带往稍微文明稍微和平一点的地方,比如南部的约旦,或是西南的黎巴嫩。
按照过去的经验,在这种动乱不安的国家的同一家旅馆待太久,迟早会被不怀好意的当地人给盯上,轻则被抢劫,重则被抢劫然后再被另一批人抢劫第二次。
噗嗤。
看着自己现在疲倦不堪的惨状,竟然还担心被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