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祖先的人!不是我们青阳的人!草原上没有埋葬他们的土地!”
比莫干觉得耳朵像是被震聋了。他惊恐地抬头去看父亲,却被不由分说地拉起来站直了。
老人扯下自己手腕上的豹尾,塞进了比莫干的掌心,握着他的手腕高高举起:“我的儿子比莫干,是我最心爱的儿子!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我要把位子传给他,从此以后他就是你们的主人!库里格大会的盟主!北都城的新大君!”
雪地上回响着他的声音,无一人应答,人们看不明白眼前的一切。
“还愣着干什么?现在欢呼吧!欢呼你们的……新大君!”老人咆哮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整片雪地沸腾起来。人们高呼着拜倒,把脸埋在雪地里,他们呼喊着比莫干的名字,扑打着积雪,洋洋的雪粉腾了起来,弥漫得很高。比莫干茫然地站在人群中央,用力握手,手心里传来豹尾的温暖,这是他期待了很多年的东西,一直想知道握住它是什么样的感觉。可现在他觉得这一切根本就是梦。
他的手忽然落了下去,因为失去了父亲的支撑。老人斜斜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往下滑。比莫干急忙转身去抱住他,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我愚蠢的儿子,我已经为你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那对长着白翳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比莫干,比莫干没能看清父亲的眼神,或者是嘲弄,或者是叹息,又或者是关爱。那道白翳黯淡了,仿佛灯的熄灭。
比莫干愣了一下,他觉得心口前杯子大的一块抽动了一下,而后剧烈地痛了起来。那种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裂开了。
钦达翰王的儿子吕嵩·郭勒尔·帕苏尔死在胤朝成帝四年的严冬里。在千万人的欢呼声中,他靠在儿子的肩膀上,身体缓缓地凉了下去。
对于这位统治草原超过三十年的君主,后世的评价并不出众。从他绝世英雄的父亲手中继承了浩瀚的瀚州后,郭勒尔也曾有过出色的战功,以弱势兵力击溃了青阳部在草原上最大的敌人朔北部,并和朔北部狼主蒙勒火儿·斡尔寒订盟结亲,保住了青阳部草原主人的地位。可他没能为蛮族人拓展疆域,也没能真正让贫苦牧人过上富裕平和的日子。他在年老的时候变得昏聩,诛杀了最支持他的澜马部达德里大汗王,更令虎豹骑彻底扫灭了弱小的真颜部,在夕阳中的铁线河里留下了上万具尸首。而最令人非议的是他居然对狐狸般不可信任的东陆人低头,以蛮族主人的身份向一个东陆诸侯国低头去结盟,并把自己最年幼的儿子送去了虎狼之地作为人质。总之,他的名字在父亲的赫赫威名下并不闪亮,牧人们的烈鬃琴歌里没有他的故事。人们说不上厌弃他,却也并不缅怀。
直到若干年后,青阳昭武公阿苏勒·帕苏尔拄剑站在山巅去眺望他父亲的坟墓。他对草原上每一个人说我的父亲是一位雄鹰般的君王,他深爱这片草原。雪坡上架起了柴堆,铜号和夔鼓的交鸣声中,大合萨挥舞熊刀高唱《拜歌》。奴隶们从坡下一直跪到坡顶,他们高举双手,把马皮裹着的大君遗骸一手一手地传递上去。大合萨抛下了火绒,浸透火油的柴堆很快就变成燎天的火炬,照亮了远处大王子的眼睛,也照亮了坡下那些贼人的脸。他们每一人背后都站着一名虎豹骑,以刀指住他们的后颈,如果有任何反抗,虎豹骑会毫不犹豫地刺穿他们的脖子。这些人都是作乱的三位大汗王的家人,他们密谋在北都城起事,但是被大王子及时镇压下去了。这样的重罪按照草原上的规矩该塞进皮袋子里用马踏死。
“洛兄弟,你说我父亲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比莫干低声说,“我原以为我想明白了,可现在我觉得我错了。我不明白的还太多。”
“无论为了什么而活,人总还是会死。大王子……”
洛子鄢瞥了比莫干一眼,心里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