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梨树
“一等有了确凿的结论可以带回去禀告家父,让他明了这个邪恶的性质及对应之策,我立刻动身返回英拉德。”
大法师再度打量男孩,但这一回,尽管有过去的诸多训练,亚刃仍移开了目光。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大法师那对黑眼睛的凝视中,毫无不善的成分,既公平宁静、又慈悲怜恤。
全英拉德的岛民都翘首仰望他父亲,而他是他父亲的儿子,所以,假如有人注视他,也是把他看成堂堂英拉德岛的亚刃王子、掌权亲王之子。从来没有人像这样注视他:单单纯纯当他是“亚刃”而已。他不喜欢认为自己畏惧大法师的凝视,但他就是无法迎视。那凝视好像把他周围的世界扩大了,于是乎,不但英拉德岛沉落至微不足道,连他也不能免。因此,在大法师眼中,他变成仅是一个渺小形体,处于四面环海、黑影遮天的群岛大背景中,真的非常渺小。
他坐着,一边拉扯大理石裂缝的新鲜青苔。不久,他听见自己这两年刚转为低沉的声音,微弱沙哑地说:“我会遵从您的吩咐。”
“你该遵从令尊,不是我。”大法师说。
他两眼仍定在亚刃身上。这时,男孩举目回望了。因为,完成了归顺之举,也就忘却自身渺小,而能目视大法师:这位是全地海最显赫的巫师,曾为方铎墨井安妥井盖,自峨团陵墓取回厄瑞亚拜之环,建造内普岛地基深厚的防坡堤;亦是熟谙东自埃斯托威岛,西至偕勒多岛各水域的水手;更是当今硕果仅存的龙主。他,正跪在喷泉旁边,个子矮、年纪大、语音沉静、两眼深邃如夜空。
亚刃匆促跃起,双膝下跪,叩行大礼,有点口吃地说:“大师,容我服效于您。”
他的自信消失了,脸颊泛红,声音打颤。
他腰际配挂一把宝剑,安插在一副有红金镶饰的崭新皮鞘内,宝剑本身朴实无华,剑柄是古旧而泛银色的青铜十字柄。他迅速拔剑,献给大法师,如同家臣向亲王效忠。
大法师没伸手碰剑,只向它注目,然后注视亚刃。“那是你的剑,不是我的,”他说:“而且你不是任何人的奴仆。”
“但家父说过,我可能得待在柔克学院,直到弄清楚这邪恶是什么。说不定也学点法术,因为我一点技艺也不会。我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力量,但我的祖先曾有人是法师。假如我设法学一点,或许能帮助您——”
“你的祖先成为法师之前,都是君王。”大法师说。
他站起来走向亚刃,步伐无声但矫健,然后拉了男孩的手,让他起来。“我感谢你提议为我效劳,虽然我现在没有接受,但等我和众师傅商讨完毕,说不定会接受。慷慨心灵的奉献,任谁也不能轻率拒绝;莫瑞德子嗣之剑,同样也不能轻率撇开!——好了,你去吧,刚才带你进来的少年会照料你用餐、洗浴、安歇。去吧。”他轻推亚刃后背肩胛中央,流露一份不曾有人向亚刃表示过的亲密,此举倘若出自别人,这位年少王子必感嫌恶,但大法师的碰触则有如给与奖赏,因为他已满心倾慕。
亚刃是个活泼好动的少年,喜好各种游戏竞赛,须运用身体和脑筋的技巧,他都擅长,且表现优异。各项礼仪和指挥责任,他都得心应手,纵然那些责任一点儿也不轻松、一点儿也不简单。但至今为止,他倒还不曾把自己完全交付给任何人事物。对他来说,事事都容易,而他也都能轻松完成。所以,凡事都如游戏,他也玩得起劲。只是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被唤醒了,却不是被游戏或梦境唤醒,而是被荣誉、危险、智慧唤醒,被一张有疤的脸、一个沉静的声音、一只握着巫杖的手所唤醒。大法师悠哉握持的那枝紫杉巫杖,靠近手握之处,黑木之上凸显著银色印记,是历代君王的失落符文。这样的巫杖蕴含力量,但大法师不以之自恃。
于是,亚刃告别童年的第一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