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杜塔一手握着从铣床上取来的薄刀片从接缝处探进去,并用力撬动,另一只手和双腿则紧紧夹着直径达一米粗的输出管,以固定身体。他撬啊,撬啊,一个小时过去了,二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高墙后负责看哨的人等不及了,绕出墙来观望,被他吼了回去。众人又饥又渴,只得砸开水管,取些水喝。碰上管道维修机器人一拐一拐地走来时,他们就赶紧让到一边,等机器人走开后,又才围拢来继续取水喝。
三个小时的煎熬过去了,杜塔的苦工总算有了一点结果,密封层的边上开始渗透乙醇珠儿了。到第五小时时,乙醇已如小溪一般咕咕地涌出来,浓烈刺鼻的气味熏得杜塔头晕目眩,他只得把头扭向一边,继续撬啊撬。到第六小时时,只听“砰”的一声响,输出管突然爆炸了。杜塔如一粒出膛的子弹,被激射到空中,撕裂成碎片。那情形简直有如枪战片中的残酷镜头,让人看得惊心动魄,惨不忍睹。
泄漏的乙醇如一根透明的玻璃柱呼啸着从输出管里喷射而出,直射到樱红色的聚乙烯反应塔的塔基上。在打击塔基的一瞬间,腾地一下蹿起蓝色的熊熊烈火。乙醇燃烧了。塔身很快由樱红色变成橘红色,最后变成赤热的红黄色。紧接着,“轰”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反应塔爆炸了。转瞬间,庞大的塔身不见了,漫天飞舞着剥剥燃烧的火苗,久久散落不尽。不知所措的维修机器人赶来,又是往火里撒砾石,又是抓拖滚烫的破金属板,忙作一团。当火场上灭火器停止喷洒,大火熄灭时,人们等不及瓦砾变冷,便纷纷从高墙后钻出来,爬上仍在嘶嘶作响的瓦砾堆,踏着炙热的瓦砾块,穿过奇形怪状的金属尖堆,跨越黑乎乎的砾石圆丘,终于来到废墟顶上。在那里,他们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希望之乡——那飘来肉与酵母香味的地方。弧光灯下,一排排的酵母培养罐不知疲倦地工作着,生产出各种功能神奇而营养丰富的长链分子——蛋白质。
食物问题总算暂时解决了。为此,人类在几小时内给对称星造成的毁坏相当于一个世纪的自然磨损。了不起的人类!
当人的活生生的生命实体为冷冰冰的无生命的机器实体所取代后,这异化了的人该以什么样的是非善恶标准进行思考,进行感受呢?经过一阵苦苦思索的挣扎战栗后,八人体终于认识到这是一个超越人的常规理性与认识的问题,是不可回答的。这里不仅涉及逻辑判断,还涉及价值判断。仅就逻辑判断来说,二者没有什么区别。如果只从表面上初一看,你当然会惊呼:天啦!杠杆与诗人的差异可真有天壤之别!但是,请注意,逻辑判断并不会只停留在杠杆与诗人的表面差异上。逻辑还将进一步考察:一台能自行编程的智能电脑(大致相当于“杠杆”)与一个能进行一系列只有在高倍显微镜下才能观察到的生物电化反应的有机体(不妨比为“诗人”)之间的区别。这时,你会发现二者的差别变小了。逻辑判断的脚步不会停留于此,它还将继续往纵深走去:只可想像但尚未制造出来的、能选择、能自我繁殖、有灵活的四肢和敏锐的传感器的智能机器人,与尚未诞生的最敏感的天才“诗人”之间的区别。这里,智能机器人与“诗人”无非都通过信号输入、加工处理及结果输出这样三个步骤进行智能活动,二者并无任何差别。因此,在机器的标签和人的眉头上也许都可以刻下这样一行公平的断语:“无中不能生有”①,即你输入什么便得到什么。无论你是人还是机器,你所置身的环境总是以各种可感信号不断刺激你,同时你也会作出相应的种种反应。例如,在一根支点处于三比一位置的杠杆的长端施加一磅的力,在短端就得到三磅的反作用力。又如,若向诗人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②问起游记,他便回答你《沙那杜》③。就这么简单!
【①拉丁语,原文为“ExNi”.——译者注。】
【②英国诗人、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