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正的王,让每一个人害怕。”他说。
古弥远将铁狼王送的金珠银两都谢绝不要,和他突兀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一样,不过是一人一马,一剑一影而已。临走前,他抚摩着我的额顶,对我说:“别担心,你需要的时候,我会再来的。”从他的手上,我感觉到他的半心半意。如果他也是将心湖冰封了的人,又怎么能特别地眷顾我呢。
我知道他早晚要走,八个月前我登基的那一天,他就流露出了这个迹象。
那一天,在外面的旷野里,我的子民们开始敲击自己的盾牌呼喊。里头掩藏有犹疑的杂音,但很快被淹没了。我的兄弟、我的那颜们和我那颜的孙子们,他们都在注视着我,目光各不相同,但都带有相同的忧悒神色。我四处也没看到我老师古弥远。
那天晚上的瀛棘大宴比我经历过的蛮舞大宴要简陋得多,不同的是如今我在最尊荣的位子上就坐。我脸上的鞭痕已经长好,我想,不知道那个头发乌黑脖子柔软的小女孩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瀛棘的五万多人都聚集起来的群体会显得如此庞大,遵循着大合萨的脚步走出来的那片空阔大场容不下这许多人,于是他们如同流沙一样流淌到卡宏的方正院子里,流淌到卡宏和卡宏之间的缝隙里。我看到他们头上腾腾的热气,甚至盖过了营地外刮着的白茅风。这些粗壮的在蛮荒的草原上成长出来的新一代瀛棘汉子痛饮着粗陋的黑麦酒,像真正的草原游牧人一样用刀子切割羊肉,敞开胸怀面对寒风。他们在下面窃窃私语,他们望向王座上这个小孩的眼神是好奇和复杂的。我才不管这些呢。他们穿着形形色色的破败衣裳,看上去就像破烂的兽皮拧成的绳索铺满了地面,但这是被恶劣的北荒锻炼出来的五万虎狼,我知道他们绝不害怕死亡——他们会害怕我吗?
这五万人的目光里,我仿佛行走在一片寂寞的旷野里,四野雪白。大合萨紧紧跟着我,一个晚上都是他告诉我该干什么,该喝什么,该说什么。他的脸上有一种喝醉了的神气,醺得他脚步不稳,但他依旧旋风一样冲动。这可真奇怪,这个以智慧闻名的老头莫非被这些拜伏在脚下的密密麻麻的人潮冲昏了头脑?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被这股旋风夹带着前进,木偶一样僵硬的动作仿效他的示范,却抬头望向背后那所黝黑的卡宏中坐着的两个人。他们隐藏在阴影里,让下面拜伏的人看不清楚,但他们才是瀛棘真正的主人,真正的王者。
赤蛮把一匹雄壮的白马牵到一道土坎前,那匹马走到前头,似乎闻到了死亡的味道,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赤蛮就在那一瞬间里将刀子插进了白马的脖颈里,他用的力如此之大,整个小臂都伸进了伤口中。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亮光。
他们连续将三匹马和三只羊杀死在那道事先挖开的土坎前,然后,我在这残留着血的气息的土地上,面对有熊山洒下马奶子酒。一定是喝醉了的大合萨抓住我的手,开始吟唱着古老的颂歌,那一刻有人发誓听到了山上传来熊的咆哮和毛发抖动的声音。篝火仿佛也冻结了一瞬间,人们端着酒杯的手停顿在了空中。
我看到铁勒延陀的笑有几分不安。这几分不安如同小虫子一样钻进我的肚子里,趴在那里蛰伏下来。
天色微微透明的时候,一些喝多了的人开始横七竖八地倒下,宴席终于显露出快要结束的迹象,我溜下那座庞大而冰冷的宝座,逃到了我老师住的房间里。
我的老师古弥远那时候坐在门下的阴影里。他的脸在门外漏进来的篝火辉映下是多么苍白啊。卡宏里只有一点青白的烛光,在冰冷的空气中左右飘摇。
我察觉到一丝落寞的气息,老师的心也有解冻的时候啊,在某个时刻,他也会流露出自己的情感吗?我正在成熟,正在向上爬,哪怕这儿是满布危险沟壑的月牙湖的冰面,但我还是在照着他的设想一步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