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巨娃
不过,这方面他们可能用不着费多大劲;有充分理由可以推断,在那大躯体里的什么地方,有着宗教感情的细胞。也许是音乐吸引了他。星期日早上,他常常来到教堂,当会众们都进去了之后,他轻轻地在坟墓之间择路走来,在门廊旁边坐到仪式完毕,像一个人在蜂房外面一样侧耳倾听着。
起初他显然不够得体,里面的人们总是听见他叭哒叭哒的脚步声不停地围着他们礼拜的地方转,或者发觉他的脸凑着彩色玻璃往里看,半好奇,半嫉妒,有时,当某一首简单的赞美诗不知不觉地打动了他,他会非常悲哀地嚎唱起来,还极力注意跟上节拍。这样,星期天兼做教堂里的风琴师、教堂堂守、教堂助理、教堂司事和敲钟人,其余的日子则是邮递员和打扫烟囱的小斯洛佩,就会迅速而勇敢地走出来,有些难过地叫他离开。我很高兴他说,斯洛佩感觉到了——至少在他较为体谅的时候是如此,他告诉我说,那样做就像是出外散步却把狗赶回家去。
但是,小凯多尔斯受到的智力、道德方面的训练,虽说是片断的,却是明确的。从一开始,牧师、母亲和全世界都合在一起告诫他,说他的巨大力量是不可以用的。那是种不幸,他得善自处理。他得听别人的话,照别人说的去做,留神不要打破东西,不要伤害任何东西。特别是不要踩东西,不要推撞,不要乱跳。他应当对绅士们恭敬行礼,感激他们以他们的财产来供给他衣食。他顺从地学了这一切,因为他有着可塑的天性和习惯,只是由于食物才偶然长到这么大。
对于汪德淑夫人,在这早期的日子里,他表现出一种深深的敬畏。她发现,当她穿着短裙,拿上打狗鞭,做慢和无节制地一边说一边挥舞鞭子时,跟他说话最好了。但是有时牧师扮演着导师的角色——小小的中年大卫,气喘吁吁地数落着一个孩子气的歌利亚①,非难责备,专断地下命令。这个怪物如今长得这么大,谁也不会想到他其实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像孩子一样希望引人注意、关切和爱护,还有着孩子的依赖、任性以及沉闷和难受。
【① 歌利亚:传说中的巨人,被大卫用绳拴石打死。】
某些阳光明媚的早晨,牧师走下村路,会遇上个不可解释的十八英尺高的笨家伙,在牧师看来,就像是某种新的异教一样怪诞和令人不快。他叭哒叭哒地走着,脖子朝前伸,在寻找,总是在寻找着孩提时代的两个基本需要——吃的东西和玩的东西。
他的眼里会现出一种鬼鬼祟祟的恭敬样子,想要抬手去摸摸纠结起来的额前发卷。
在有限的范围内,牧师还有着一点想象力——无论如何,一个人总能有一点点想象力的——而和小凯多尔斯在一起,这想象力便朝着想象他那巨大的肌肉能给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的方向发展。比方说,一阵突然的疯狂——!又比方,只不过是一时放肆——!不管怎么样,真正勇敢的并不是不觉得害怕的人,而是那些能够克服它的人。每一次,牧师总是把自己的想象压下去。他总是用一种浑厚清晰的布道者的男中音,坚决果敢地跟小凯多尔斯打招呼。
“是个好孩子吗,艾伯特·爱德华?”
那个幼年的巨人便蹭到墙根底下,脸涨得通红,总是回答说,“是啦,先生,正努力着呢。”
“要记住,好好儿的,”牧师说着往前走,充其量不过呼吸稍微加快了一点。出于对自己的大丈夫气概的重视,他立了一条规矩,不论心里怎么担惊受怕,一旦经过了危险,就绝对不再回头看他。
一阵一阵地,牧师也给小凯多尔斯单独上上课。他从不教这怪物认字——没有必要,但是教他教义问答里的重要内容——比如对邻人的义务;又如,只要他胆敢不服从牧师和汪德淑夫人,那神便会极力严厉地惩罚他。这些课是在牧帅的院子里上的,从旁经过的人可以听到那任性的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