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石越接过书信,笑道:“某亦久仰府州、遵道将军英名,只恨无缘得见。今日能见‘将种’,足慰平生之志。”他口中的遵道,乃是指折克柔之弟,声名更在其兄之上的折克行。而所谓“将种”,却是在夸折可适。折可适未冠之时,便被郭逵赞为“真将种”。
一面说着,石越一面拆开书信,却见书信之中,折克柔亦不过殷勤致意,并无半语道及国事。他自然知道折克柔之意——互不隶属的两个边臣避开朝廷私自商议国事,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但无论如何,都难免会招到朝廷的疑忌。折家世镇河东,深得宋室信任,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自毁基业。
他将书信收好,向折可适关切地问道:“劳府州挂念,本帅实是惭愧。不知府州目疾,可有好转?”折克柔患有眼病,在熙宁十二年之时,便已屡次上表请求致仕,由他弟弟折克行继任府州知州。石越既然有意于西夏,沿边诸将的情况,他自是了如指掌。
“多谢石帅挂念。只是家叔之目疾,已非药石所能治。”折可适淡然说道:“生老病死,家叔虽是武人,亦看得平常,所恨者,不过是不能战死沙场,名列忠烈祠尔。家叔常言:为将者之悲,是得善终,死于儿女子之手。”
“府州真豪杰也!”石越击掌赞道,顿了一会儿,又喟然叹道:“但使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天下何愁不太平?!果真大宋武人皆有府州风骨,朝廷又岂会受制两虏近百年!”
“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折可适默默念着这两句话,叹道:“我堂堂华夏,受制两虏近百年,此实忠臣义士切齿之恨也。所幸天佑大宋,百年之耻,不日可雪。”
“不日可雪?”石越似乎很诧异地望着折可适。
折可适笑道:“自石帅抚陕以来,屡败西贼,威震陇右。今河西己丑内乱,实是天赐良机。古语有云,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国家抵定灵武,正当时也。陕西虽三岁童子,亦知西夏当亡,大宋中兴可坐待。家叔与末将言:吾折氏世受国恩,虽为武夫,亦知此为报效君王之时。石帅坐镇长安,为国家之柱石,受皇上之重托,寄士夫百姓之厚望,其良谋善策,必非吾侪所能及者……”折可适给石越戴着高帽,但他毕竟是个武人,言辞直爽,虽有试探之意,但他们折氏主张对西夏发动全面战争之意,没有几句话,就流露得一清二楚。不过话说回来,折家在这一点上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岂敢。”石越淡淡笑道,“某是文臣,岂晓兵事?前者侥幸胜敌,亦不过是众将士之功,非某之能。尊府与西贼周旋百年,西贼闻名而胆寒,论及破敌制胜之良策,某料府州、遵道将军必有所谋。”
石越回答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有说。连他是否支持对西夏发动全面性的战争,也没有明确的回答。只是把问题又踢给了折可适。
折可适对这种不够直率的对话,颇不自在,不自觉地微微动了动身子,决定说得更直接些:“家叔日常闲叙,确曾与末将说过一二。”
“哦?”石越表示关心地倾了倾身子。
“家叔尝言,凡战有大战小战之分。小战不论,大战又有三种:有灭国之战,有夺地之战,有破军之战。为将者,庙算之时,必先明乎此道。明此道,则可不贪小利,使敌无所乘……”
“战争的目的要明确。”石越在心里微微点了点头。
“以今日之事论之,石帅与贼战于平夏城,是夺地之战;与贼战于绥德城,是破军之战。筑平夏城,使渭州无虏骑;破贼于绥德,攻守自此易势。今熙河已定,平夏城成,横山众附,是以刃迫贼之胁下,锁其咽喉,断其手足。而西贼竟自内乱,真是自作孽者。此天欲亡之,奈何犹豫?乘此良机,举十万之军,灵武可下,西贼可亡,汉唐旧规可复。”折可适说起来不禁眉飞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