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这样的家族,的确也不是什么“土财主”,不是可以随便得罪的。
而另一方面,石越也清楚陈良说的都是事实。卫棠与他的《秦报》,在政治立场上,是开明的,对自己颇多声援——甚至卫棠本人也一贯是以石越的学生自居的。逢年过节,卫棠总要恭恭敬敬地派人送来礼物,或者亲自来府问安,只不过石越以方面大臣,不能私自结交地方豪贵为由,从来没有收过他的礼物,然而卫棠却亦是一直执礼不废。当然,石越也知道陈良口中的卫棠,只是卫棠的一面——在另一面,石越确信卫棠此人绝非所谓的“君子”。他站在传统的陕西士大夫之立场,大张旗鼓地非议石越重视商业的做法,却无视他们卫家因为陕西商业的繁荣而受益良多的事实;他道貌岸然地批评陕西走私猖獗,但他们卫家却是陕西最大的走私家族;石越下令将官伎组织起来,每日在勾栏公演曲目,靠售卖门票获利,更是被《秦报》大加讥讽指摘,认为石越是在败坏风俗,是“儒教之罪人”,甚至因此还导致了御史的弹劾与一场报纸上的口水战;至于因为私伎业日渐繁荣而指责石越缺少作为的言论,更是《秦报》上最常见的——尽管卫家父子一样购买门票去勾栏看官伎们公演,一样无所忌讳地出入风月场所……
在某种程度上,石越承认卫棠是个聪明人。石越自己为报纸的言论自由立下的法令,被卫棠充分利用。对于石越,他一半高调赞扬,一半高声反对,从而让支持石越的人轻易不能抓住他的把柄,却也讨得了反对石越的人的欢心。《秦报》凡是批评石越之政策行为,都是从礼法道德的高度下手,以不动声色地替《秦报》最大的读者群——陕西路的士大夫们代言,博取他们的欢心。而在另一方面,卫家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石越带来的好处,并且以一种“小骂大帮忙”的姿态,来避免过于激怒石越及他的追随者。
对于这样的一个卫棠与《秦报》,石越的确也有点无可奈何。在第一次见卫棠之时,石越绝对想象不到,那个年轻人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可以迅速成长成一个几近完美的“政客”——他的确拥有适合他转变的家世,但是石越还是隐隐觉得在卫棠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既没办法了解,亦没有这个精力去关心这些事情。
“……况且,学生以为,陕西巨室实多以卫家为马首,学士抚陕,当以安抚为上;且若昌王见怪,总是不便……”
石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子柔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
但仅仅是知道,是不够的。
“学士,马政之事,实是拖不得。”陈良礼貌而又坚决地说道,“朝廷于马政之事并不放心,有传言要派石得一来秦……”
“那个阉竖?”石越冷笑道,“子柔是自何处听来的?”
“长安街头巷尾,多有风传。只怕亦不能不防。”陈良亦不甚自在地道,“国家诸内侍,以石得一为最可恶。无论士夫民间,稍有小事,便密报于上,以此邀宠。所幸皇上甚少让他离京。此番若让石得一来陕,还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若马政能在这阉竖来之前停当,则少去许多烦恼。且大战在即,亦容不得拖下去……”
“石得一。”石越不屑地撇撇嘴,但终是没有说什么。倒是潘照临眉毛一扬,欲要插话,似乎从眼缝中觑见石越神色,嘴唇只微微动了一下,终于也没有说什么。
“便照着子柔的想法去办吧。”石越还是决定接受现实,“再挑几个人去一次延绥,沿边大族中,便没有对马场有意者?”
“是。”陈良总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