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道长说皇兄果然会知道是孤所言吗?”赵颢虽然想掩饰自己的关切,却显得有点欲盖弥彰。他对“虚名”,绝非是不在意的。
“自然会知道。”李昌济似笑非笑地望了赵颢一眼,缓缓说道:“陈元凤不过一大名府通判,九重之内,如何知道此人?又如何知道此人与吕惠卿交好,素与石越有心结?今上是极聪明颖悟的人,这一层如何能瞒得过他?”
他暗暗摇了摇头,赵官家三兄弟,赵颢毕竟不如其兄。赵顼想到这一节后,必然会询问宫中的内侍,这一段时间太后召见过什么人,那是一问可知的事情。
“不仅皇上会知道,用不了多久,事情便会传开来,汴京城是最爱传播这些流言的地方,几个月后,便是官民皆知昌王献策定计了。”
“哎!”赵颢不胜唏嘘地叹了口气,道:“兄弟相隔,竟至于此。”
“贫道依然是那个主意。”李昌济将最后一粒棋子放入篓中,道:“大王现在既要韬晦,亦要收名誉。求田问舍者,难济大事。大王只须事事秉着为国家社稷之心行事,凡有建明之处,皆尽量归功于人,远避浮名。只需如此这般,大王虽不欲求虚名,而盛名可致。皇上开始或有猜忌,久之,必不相疑。至于其余的事情,自有贫道替大王周全。”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凝望赵颢一眼,悠悠道:“若天命在大王,则如此经营,必见其效。若天命不在大王,亦可全身保家,留令名于史册。”
已近黄昏的崇政殿显得有几分阴郁。
此时殿中只有紧绷着脸的赵顼与跪在他面前的一个内侍,愈发地显得森然。
“昌王?!”赵顼的脸色如同千年寒冰。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内侍战战兢兢地说道:“奴才与保慈宫的宋来要好,他亲眼所见昨日太后召见昌王,还屏开内侍宫女们说了一阵话。后来陈衍又特意吩咐他不许乱传。”
陈衍是高太后的亲信宦官,赵顼是知道的。以面前这个内侍的身份地位,若没有证据,借给他一个胆子,也绝不敢胡乱攀诬陈衍这样的人物。因此,赵顼心里已信了八九分。“怪不得母后竟然知道一个区区大名府通判!陈元凤是吕惠卿举荐的人,母后一向看不惯吕惠卿,此番竟然举荐起陈元凤,且与范纯仁相提并论,若说没有昌王进言,绝不可能……”赵顼在心里计议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这个弟弟,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谋略了?
赵颢是他所深知的,说些不着边际的大道理,恪守祖宗的法度,颂扬道德之士,这些方面的确可以称为“贤王”,但是一旦涉及具体事务,无论是人事还是政务,又有哪一样是这个昌王能理得清的?
他什么时候竟然长进了?!
这个建议若是太后所倡,还见不到它的妙处。若是赵颢所倡,则其中的妙处又岂止于此?他推荐的几个人选,竟然是照顾到了几乎朝中所有势力的利益!甚至连向皇后一家都没有漏过!
“幸好他还懂得不要来卖这个好!”赵顼在心里冷冷地说道。
跪在皇帝脚下的小内侍,突然间打了个寒战。
文彦博自崇政殿出来后,眼见着天色已晚,便径直出了皇城,打马回自家府第。从崇政殿与皇帝对答的内容来看,文彦博猜测皇帝实际上对石越为帅之事已经基本上有了宸断。但是“将从中御”的传统在皇帝身上却始终根深蒂固地存在,虽然其表现有了一定程度的克制。由枢密会议推荐各路兵马的主帅,这倒是无可非议的。但文彦博却认为,在兵力配置、进兵路线、各路兵马的战略目标上,应当多听取陕西将帅的意见。朝廷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石越这个主帅要来何用?况且战局是变化莫测的,主帅若没有相当的决断之权,极容易贻误军机。但是当今这位皇帝,有时候却似乎是恨不得自己能率兵亲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