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心,二十年前,他亲眼见寇天素同时点四个茶杯,在四盏茶汤中,分出一首绝句来!他分茶的工夫,只不过学了寇天素的皮毛,在汴京的官员中,便已是有口皆碑了。
寇天素凝视吕惠卿一眼,亲手接过童子送来的茶,递到吕惠卿面前,一面笑道:“男儿斩却楼兰首,闲品茶经拜羽仙。相公莫非生了归意?”
吕惠卿接过茶盏,方揭开盖子送到嘴边,不料被他一语说中心事,不由苦笑一声,将茶盏放回案上,叹了口气,道:“石子明写的好诗。”
寇天素微微一笑,道:“天下之物,有强则有羸,有成则有隳。事势之相生,不得不然,则安可执而为之哉?”
吕惠卿听到此语,不由得默然无语。这段话,原是他在《道德真经传》中所说的,这时候寇天素引出来,隐隐便是劝他不要太执著于名利。但他为相十年,大权在握,一朝便要权位不保,想想自己见过的人情冷暖,又如何可以甘心?因道:“尊师二十年前,曾经为我看相,说我必位至三公。今日还要请尊师指点迷津。”
寇天素望着吕惠卿,见他执迷至此,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半晌,方道:“相公何苦来哉?天下之事,变幻无常。今日能退得下来,日后方有余地再进上一步……”说到这里,见吕惠卿满脸失望,不由得顿了顿,叹道:“相公的命,早已算过,不必再看。相公成亦介甫,败亦介甫……”
“成亦介甫,败亦介甫?”吕惠卿喃喃念道。
“相公根基还是浅了。未得众心,而登相位,依赖的只是皇上与王介甫的信任。十年经营,相公却不曾留意自己先天的不足,不去厚培根基,只是一味依赖自己的权谋智慧,为相日久,反而树敌日多,虽有党羽,多数亦不过攀附之徒。当年王介甫负天下之望三十年,只因朝廷根本不固,借皇上信任拜相,仓促行事,一旦皇上失去信任,便黯然去位。相公不过是重蹈王介甫的覆辙而已——有朝一日,皇上相疑,王介甫不信,相公若不主动求去,只恐……”
“可得人心又如何?”吕惠卿只觉得寇天素的话极是刺耳,不由反问道,“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得众心的贤材杰士,空怀忠义之名,抱负不展,郁郁而终。”
“相公所言甚是。”寇天素怜悯地望了吕惠卿一眼,道,“原本天下之道,便是不停变化的。若只依赖着得众心,也未必能成事。要想长保富贵,更是不能只依赖某几样长处,这原本便是人世间极难之事。名位一物,便如万丈深渊上浮着一层薄冰,走上去便已不易,何况还要长久地在上面行走?恕我直言,相公能当上十年宰相,都已是出乎我的意料。相公如何还不知足?”
“若我能熬过这一关,只要一年,休说十年宰相,便是二十年,我也当得。”吕惠卿不服气地说道。
寇天素却只是望着吕惠卿不说话,眼中尽是怜悯、惋惜之情。
“尊师不信吗?”吕惠卿似乎被这眼神激怒了,“我便做给你看看!我能当二十年的宰相,我能成为大宋的名相,什么王介甫,什么韩琦,什么石越,什么司马光!他们都不如我!没有我苦心经营,石越能打赢西夏吗?竖子窃名尔!我绝对不会输给他们!我不会让他们坐享其成!我没这么容易输!”
寇天素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吕惠卿腾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寇天素的肩膀,双目瞪圆,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不信吗?我会做到!我会做到!”
寇天素依然只是微笑着,微笑着,忽然,吕惠卿望着寇天素的脸慢慢模糊——他脸上,露出石越的笑容……
“啊!”吕惠卿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猛地惊醒过来。
月光透过窗楹照进房中,吕惠卿坐起身来,看见对面的书案上,寇天素的书信,正被夜风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