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 06
宝田索性起身走到外面,大喝一声叫来杨速,要杨速赶紧开车送杨巡去上海。这件事,那是由不得杨巡了。
一路之上,杨巡脑袋混乱着,申宝田的话一浪一浪地冲击着他的神经中枢,激起空谷回音似的连绵回响,声声不绝。股份转让给萧然……赶紧去上海……磕头赔礼……迟则生变……杨巡脑袋嗡嗡嗡的,前所未有地紊乱。已经久违的恐惧再次袭上杨巡心头,他才培养起半年不到的披着合资虎皮的胆气再次遭受重创。紊乱之中他妄图抓住什么,他太害怕那只隐藏在体制中的翻云覆雨的手。他混乱地想,他必须……他必须……他必须……
梁母一早起来,见全家都还睡着,她没声响,拿了毛巾牙刷轻轻下楼,准备到楼下卫生间洗漱。但走到下面,看到外面似乎有人,便拉开纱帘看了一眼。果然,真是有个人在外面院子里,不是站着,是跪着。梁母大惊,也不顾自己只穿着毛衣,打开门奔出去,来到那跪着的人面前。一看,竟然是杨巡。
梁母惊呆了,连忙伸手拉杨巡,一边连连道:“快起来,快起来。这么冷的天,你不要命了啊。”
杨巡虽然穿着一件时下被称作老板装的毛领皮大衣,可早冻得面无人色,但他能怎么办?知道长跪会被人厌恶,是糟蹋自己,可只有这个办法了,唯有如此,梁家人即使厌恶他的行径,也只能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当然,他在梁思申心中就彻底完了。不,从梁思申想出用萧然的时候已经完了,他不过是给自己雪上加霜而已。
“梁伯母,我做事没规矩,还自以为是,我向你们道歉。请求你们原谅。”杨巡并没有起来,两个正主儿没出来,他怎么能起来。
梁母拉不起杨巡,急了,道:“你不起来?你真不起来?拿我的话当没有?起来!不许跪,就算有杀头的罪也不许跪,起来!”
杨巡已经跪了一个多小时,刚跪下时候还脸皮不知道往哪儿搁,后来冻得麻木了,神志也麻木了。这时候天已经开始亮起来,但是杨巡哪儿都没看,直等到梁母出来才恢复知觉。这回听梁母这么说,知道再跪下去惹梁母生气,只得起身。可是一个多小时冰冷的地面跪下来,关节早硬了,没站稳就向前扑去。梁母想伸手扶都来不及,眼看着杨巡五体投地扑在地上,好一阵子起不来。
梁母看着叹气,这两天杨巡没答复,她眼看着丈夫女儿终于收起涵养,火冒三丈。尤其是女儿,当妈的理解女儿的心,遇上中山狼的感觉比什么都不好受。可看到杨巡如此狼狈,她又心软,扶杨巡艰难地站起,道:“进来吧,到里面活活血。”
杨巡伸手攀住旁边的树枝,茫然道:“我没脸进去,我在外面等。伯母请进,外面冷。”
梁母犹豫再三,返身进去别墅。都顾不上洗脸,就上去叫丈夫起来,叫女儿起来。
梁思申闭着眼睛被她妈拉起,听妈妈唠叨了半天,才忽然睁开眼睛,迷惑而又反感地问:“跪?干什么?”
“不管他干什么,反正他跪着,不止跪一会儿,跪得站都站不起来。他想负荆请罪?你快起来收拾收拾,把事情处理好。”
梁思申又是晕了好一会儿,才跌跌撞撞起身,稍微撩开窗帘,果然看到杨巡扶着树枝站在院子里。这时梁父也起来,敲敲门进来,也顺着撩开的窗帘往外看了一眼,漠无表情地道:“拿苦肉计逼我们,够下三烂的。”
梁母怨道:“好了,这事我看到此为止,杨巡跪了一夜也够吃苦头的,算了。”
“囡囡呢?”梁父看向女儿。
梁思申看着杨巡那样子,想象杨巡跪着的模样,心中原本对杨巡的最后一丝好感也荡然无存。爸妈可能还不知道,这是她昨天放话给申宝田,才有今天杨巡低三下四的跪。她摔下窗帘,没好气地道:“爸爸,你去处理,我再不要见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