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底,可是,多么可笑,多么可笑啊!我怎能对亲人的死视而不见,我怎能让心里复仇的波涛平息!
一个被仇恨左右心灵的人,是不可能体会到佛语的深意的。韩敏信此刻尚不能超越内心仇恨的魔障,反而诅咒起佛经来。
陈骏没有说话,挨着韩敏信站住了。他也微微俯着上半身,用两只手臂支着桥栏,眼睛也盯着桥下的水面。“这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韩公子了,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还有迷茫。他看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想,我也不是原来那个陈骏了。不,我和他不一样。我又怎能体会他心中的痛苦呢?我是为了报他父亲的恩,报韩通的恩,可是他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他跟我不一样。他的计划,比我想象的还要疯狂。这样也好!我不是一个人孤独作战。但是,现在看来,他仿佛更喜欢单独行动。我得提醒他,不然,我们的复仇说不定会毁在他疯狂的计划中。可怜的人啊!”陈骏感觉到这些想法盘旋在自己的脑海里,察觉到了自己对韩敏信的怜悯,对自己有些不满。“好了,现在不是怜悯的时候。我也是个可怜可悲之人。我与他至少有一点相同,我们都是丧家之犬,是赵匡胤和王彦升毁了我们!”
这个时候,州桥上人来人往。在桥两侧的栏杆边,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人像韩敏信和陈骏一样趴在栏杆上观望汴河。他们当中,有的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河流上来往的船只;有的人则无聊地盯着水面,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着河面指指点点,也许正在谈论他们生活中的各种琐事。在这熙熙攘攘的州桥之上,没有人会注意到在栏杆边的韩敏信和陈骏。
“计划还算顺利。我在钱阿三的店里已经站稳脚跟了。他们对我不错,还认我做了干儿子。”韩敏信说。
“看得出来。”
“蒸饼的生意也不错,有些新客人来买。这让我干爹很高兴,他说这是我带去的财气。”
“你接着打算怎么干?”
“我从干爹那里知道,有一些是宫里来的客人,有翰林御书院的,也有军械库的,还有早晨去待漏院的官员,可惜我还都没有搭上话。”
“你的法子行得通吗?”
“现在还不知道。我想通过为待漏院备餐从厨房进入宫里,因为干爹家做蒸饼,只有通过这个途径让人推荐混入宫里才不会被怀疑。”
“公子,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如果你混入宫里,即便事成,追查起来,恐怕会连累钱阿三夫妇。你考虑过这事吗?”
陈骏这个问题让韩敏信一愣。这些天,他一方面为自己的计划进展顺利而感到暗暗兴奋,但同时也发觉有一种不安隐隐在心底发芽。有一天,他的确想到了陈骏问他的这个问题。当时,他并没有太在意从心底某个角落突然冒出的这个问题。他要为父报仇,要为全家所有被无辜杀害的人报仇,这个目标一直激励着他一步一步推进自己的计划。他顺利地让钱阿三收留了自己,顺利地学会了做蒸饼夹爊肉,顺利地认识了几个宫里来买蒸饼的客人,他像是一条冷静的毒蛇正在黑暗中慢慢接近自己的复仇目标,而他的目标对此还一无所知,每当他想到这点,就感到兴奋不已。但是,自从那个可能连累钱阿三夫妇的想法从心底冒出来之后,他不得不花很大的力气来说服自己:“不能被这种无谓的怜悯阻碍了计划!计划必须推进。我要复仇!谁也不能挡住我!”他用这样的办法来压制心底逐渐滋生出来的对钱阿三夫妇的怜悯与歉疚。如今,陈骏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让他大大吃了一惊。因为,这个问题现在以一种有声语言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耳边,在他耳边如同惊雷一般响起,简直震得他肝胆战栗。
韩敏信死死盯着水面上的那个漩涡,冷静了好一阵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