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缝纫机,态度明显不太友好了。他呢?并不是不想走,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走。太阳又下去了一些,正好下到那样一个角度,就是和窗上的竹帘的缝隙平行,它扁着进入窗内,房间里的光反而比方才亮和热了一些,但却有着一种阑珊的意思。他无论如何也要走了。他站起身时,妹头也站起身来,把手里的活计一团,朝机器上一扔,说,我带你走。妹头推开房门,没有朝弄堂走,而是朝相反的方向,向房屋的纵深处走去。他蒙着头脑跟在妹头身后,不晓得妹头带他到楼梯底下黑暗的过道里做什么。忽然眼睛一亮,面前开出一扇小门,门外是平展的清洁的鹅卵石夹道,流淌着明净如水的阳光,没有一个人。他溜出门去,走上了鹅卵石路面,身后的门关上了。事情到此,才有了些不正当的含义。
初冬的时候,他们就都有了去向。妹头分在一家中型国营羊毛衫厂里当质检工,他则如妹头预测的那样,去了郊县的崇明农场。去时他带了满满一板箱的书,大部分是从阿五头家中书橱里取出的,还有一些是从各学校图书馆流失到社会上,再在偶然间传到了各人手上。好像他不是去农场谋生,而是读书去的。这也是因为在心底深处,他决不以为他真的会在崇明农场待一辈子。倒不是说他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他们这样的,乱世里长成的少年,热情和颓唐都谈不上,而是务实的心。他所以不以为他会在崇明农场待久,亦是出于实际的经验。不是先前下去的知识青年都在陆续回来吗?所以不必太为前途挂虑。并且,在他这个年龄,还都是乐意离开家庭的,以为那样就可以获得自由。所以,他没有因为有人留在上海,他却去了崇明农场而感到委屈,只是和阿五头的分手使他伤感了一时。阿五头的情况本来和他很相似,上面的哥哥也是有去有留,但是他的父亲又一次进了牛棚,这不可能不影响他的分配。所以,很识相地,分配方案一下来,阿五头就报名去安徽插队落户。分手前,他俩又去了一次人民广场。这一回,两人都没有什么话说,互相觉出对方有些陌生,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接近,了解,再交流。阿五头甚至已开始在啃原版的quot;康德传quot;,所啃得的一些东西大都与原义相去甚远,可池的思想却已被引进一个抽象的境地,与现实高远了。而他的,有关妹头的一些事情,却是浮在现实的表层。他们俩相距有十万八千里了。天色黑了,那山东人的风筝已经quot;扑quot;地一声落到地上,擦着地面,他们还没有回去的意思。暮色里,山东人在线轴上绕线的身姿看上去很寂寞。他绕完了,将风筝送了收起,走了。
他和妹头的告别却是简单得很。妹头上他家来,给也送了一件手织的毛线背心,还有一双买来的松紧布鞋。他阿娘看见妹头来,高兴得很,下了糯米圆子给他门做点心。这时候,她已经把妹头认作她的孙媳妇了,那里晓得,在后来把妹头迎进门的日子里,她和妹头做了天下第一对头。他对妹头的来访态度冷淡,因为感到巴尬,就干脆摆起了架子。他从头到尾斜倚在那张宁式民床上看一本书,对妹头带来的东西看也不看一眼。妹头背对着他坐在床沿上,和阿娘说话。他很厌烦似地掉了个身子,脸朝里躺着。不料,妹头一边同阿娘说话,一边背过手在他的脚底心搔了搔。他险些跳起来,好容易忍住了,余下的时间里,他都板着脸,不理妹头,但即时刻警惕着不让妹头的手来搔他的脚底心。不过妹头已经够了,她把手收回去,放在膝上,端端正正地坐着,和阿娘一起讨论着如今买菜的种种难处,叹着苦经。妹头还向阿娘介绍着一些新方法,既可节约,又可将单调的品种换出花样。比如买那种猫鱼大小的杂鱼做鱼松,再比如冷油条切成段,油里炒了沾辣酱油,也是一个菜,最妙的是那种小而多刺的盎子鱼,打上了一个鸡蛋,放在饭锅里清蒸,肉就凝结不散了,特别鲜嫩。阿娘一边谦虚地听着妹头的经验,一边又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