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罗大叔
他只要那一层威慑的声势。他用皮带教训过的那个偷棉花的汉子,大约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在于震慑外村那些企图用偷盗而发财的惯犯。至于像一般人偷摸一把两把,他老远里发现了,大声咳嗽一声,让你冠冕堂皇地走掉也就完了。对于我这样偷而不逃的蠢汉,他反而视为上宾了……
我吃了一顿难得忘怀的晚餐!
我睡了一个难得忘怀的好觉!
他对我这样诚恳相待,倒使我不好意思偷偷去摸一摸那包谷棒子了,即使饥饿仍然十分难忍,我还是无有勇气再次走到他的庵棚里去。这一夜,我终于忍不住了,那美味的烧烤包谷棒子的回忆,使我心里像猫儿抓着。我硬着头皮走出屋子,又走下河滩。
有一块半圆的月亮贴在西塬上空,路边的包谷叶子刷到我的脸上,像锯刺一样割得人难受。我在想,怎么向他开口呢?真是有点不好意思,狗肉吃下熟路了吗?
庵棚前挂着的马灯灭了,一片黑暗,月亮清冷的昏光从树枝间透过,斑斑驳驳照在庵棚上。我站在庵棚旁边,叫了一声“马罗大叔!”没有应声,稍停之后,我又叫了一声。
“滚远!”
庵棚里吼出一声,我羞得无地自容了。是啊!太有点不知趣了……
我不知怎样离开庵棚,也没有心思回家,在河岸边的石坝上坐下了,撩起清凉的河水,刷洗烧烫的脸颊。
我发觉身后一亮,回过头,马罗把一支燃着的火柴按到烟锅上,瞬即熄灭了。我又把头转向河水,没有说话。
我凭感觉,知道他在我身旁坐下了,仍然没有理睬他。他咳嗽一声,却像无事人一样,乐悠悠地说:“你瞅,河心沙滩上,那是……”
我抬起头,朦朦胧胧的月光下,无掩无遮的沙滩上,一个人正踽踽朝对岸走去,似乎从姿式上可以辨出来,那是个女人……我突然像明白了什么,回过头,看见马罗喜眯眯地咂着烟袋,悠悠然喷出一口口烟雾:“不要记恨叔骂了你一句……你来得太不是时候!把叔差点吓失塌咧……”
我跳起来,扑到他身上,使劲捶他结实的肩膀,要他老实交待。他得意地嘿嘿嘿笑着,并不特别忌讳……
“那是我的老相好哩!”
“解放前,我在河北岸王财东家熬活的时光,这女人就跟我好上了。她男人是王财东的大少爷,狗日长得白白净净,可是个白脸傻瓜!十个铜元数不完就乱了码号。土改的时光,王财东一上斗争台,这白脸臭瓜吓得拉下一裤裆稀屎,越是臭气了,嘴角成天吊着一串串涎水,她更见不得他了……”
“你该是跟她结婚,成家,何必偷偷摸摸的。”我说,“解放了,你怕啥?”
“结婚当然好,我咋能不想到。唉!这女人也真是说不清,又不忍心把那涎水嘴男人撂下。她怕孩子隔着一层,日后旁人骂‘野种’。我呢?也没心思讨旁的女人成家。再说,那女人也不让我讨,就让我跟她这么混……十四五年了,我也习惯咧。这女人好啊!只是而今饿得慌慌,她背着地主成份,政府发下救济粮,根本没她的份儿。好!我这儿给她救济。没办法,那几个娃儿没跟得上沾他财东爷子的光,倒刚刚跟上挨饿。队里分给我的,政府救济下的粮食,都给她了。妈的!解放前我给老财东熬活,而今又养活起几个猪娃子!没有办法!谁让我跟这女人……”
“那……你这么混下去,老了,怎么办?”我插嘴问,“你的好心,人家儿女大了想回报也没法回报,名不正言不顺哪!”
“不想!我马罗根本不想叫谁回报。老了死了,我啥也不留给旁人,也不想要旁人骂我。只要我活着,有这个女人跟我相好,行啰……”
星光在河水里闪烁。夜是这样深,这样沉。我突然想到葛利高里和阿克西尼亚。我们这黄土沉积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