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
话了,接近了。
“厂长真是一条好汉!”儿子附和说,“人家法院人单独跟俺俩谈话,说厂长的贿赂行为,腐蚀了公家干部,把一些老干部都拉下水了。他不怕,比法院的人还口气硬,谁腐蚀谁来?公家允许农民办工厂,咱农民感激不尽政府的好政策!可只号召办厂,不给材料,咋能办好?郑局长响应党的号召,扶持农民致富,分给咱一点钢材,咱的厂子才活了!咱心里过不去,给郑局长送点点心,烧酒,这是真的!再说啥‘彩电’啦,票子啦我敢拿头打赌!一下子把法院的人堵住了!”
厂长听着,很神气地吐着烟圈。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郑局长的案子,关键有两宗事,一宗是南郊大塔区建筑公司的事,一宗是城里一家街道工厂的事。”厂长说,“俺俩跟姨姨商量好了,城里街道工厂的事,由她去找人解决。大塔建筑公司的事,我去通融。这两个疙瘩,只要能私下‘消化’掉了,郑局长就没一点事了,日后出来还是局长!万一不行,‘消化’掉一个,问题就缩小到一万以内了,也就没太大的事咧!”
吴玉山此刻才醒悟了,自己完全是个废物,大笨蛋一个。大家都在积极地替挑担“消积化食”,拯救受难的人,自己却只会蹲在猪圈边上流眼泪,真是透顶的没出息!他现在明白了大体局势:公家要把建国打入牢狱,而许多人正在想法把他救出来,都在紧张地秘密地斗着心眼。想到要把建国打入大牢的人,他感到害怕,他自小就对法院有一种畏惧心理;想到厂长和娃他姨这一帮要拯救建国的人,他觉得他们厉害;而想到自己,不仅觉得自己无能无用,实实在在也是摸不着头绪,寻不见眼隙。他一时难得判断出来,究竟谁能斗过谁?
“法院还要找你哩!”儿子说,“这是让我捎回来的传票。”
吴玉山心一抖,瞅着儿子手里那张印着几行字的纸页,竟不敢伸出去接。年近六十,他一生没动过诉讼之事,而今要接受法院的传禀了!
“你啥也甭说。”儿子说,“只说不知道。”
“装糊涂。”厂长说,“你说你是个笨庄稼人,啥也不晓,任他问啥,都说不知道,叫他们来问我!”
<er h3">六
天色微明中,吴玉山老汉背着一只破烂不堪的布兜,兜里装着两块锅盔,上路了。他接受法院的传禀,要去城里一家法院了。
浓霜蒙地,一片冬天的萧刹景象,干冷干冷,不见鸟雀。
往昔里,这个时光该是他扛上家伙去田地上工干活,今天却去打官司。
“啥也甭说,只说不知道。”
“装糊涂。任他问啥,只装糊涂!”
儿子和厂长的话在心里回旋,在耳畔轰响。
昨日黑夜,辗转反侧,简直要把火炕踢腾塌了,还是难得入眠,不管怎样痛苦,他最终还是作出了抉择:装糊涂,这是唯一的办法。吴玉山没旁的本事,装起糊涂来,真像个粘粘糊糊啥也不懂的糊涂佬儿。
他走着,脚下的土石公路蒙着霜花,虽然主意已定,料也万无一失,而脚步仍然感到沉重,提不起抖擞的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