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碗
上饭。女人端上来的是麻食,这是春三月里的好饭食了。
吃罢以后,黑娃放下筷子,照着黄掌柜的姿式右手扶住桌沿,左手掐着黄色釉子的粗瓷老碗,先沿着碗沿舔了一圈,舌头磨擦瓷碗时浑身一阵痉挛,差点把碗掉到地上。黑娃舔碗壁儿时才觉得舌头太短,鼻头倒先舌头一步蹭到了碗壁,粘上了麻食饭的残汁,他用手擦了擦鼻子,低头再舔,又是先给鼻尖碰上了,便索性子不擦了,待舔完后再擦。
黄掌柜鼓励说:“对着哩对着哩就这样舔法儿,一回生二回熟喀!”
黑娃舔完碗壁,虽不及黄掌柜舔得净,总是舔出了个大致干净的效果,碗上还留着一绺一道残痕,像是没扫干净的地面。黑娃觉得腹腔里开始翻搅,有点恶心,想到只剩下一个碗底儿,便低下头伸长舌头去舔,舌头触及到碗底儿已经冰凉的残汤,即告第一次舔碗成功。
黄掌柜双手一拍说:“好!舔得还好!”
黑娃从碗底仰起头来,呜哇一声从喉腔里暴发出来,连忙放下刚刚舔过的碗,三两步抢到台阶上,嘴里便喷发出一股浊流,肚腹里翻江倒海似地扭结翻搅,连续喷浅出一股又一股浊流,刚刚吃进肚里的麻食全部呕吐出来,在院庭的湿地上滑动蠕流。黑娃停止呕吐心腹平静之后,用手掌抹擦了噎出的眼泪,没有说话。他想,这下黄掌柜亲眼看见了,他的舌头是不能适应舔碗的良好习性的,这下再不会强逼他接受舔碗的习性了。不料,黄掌柜对他的呕吐无动于衷,更不惊奇,缓缓地从地包天嘴唇里拔出石头烟嘴儿,平淡无奇地说:“吐不要紧,再舔几回就习惯了,习惯了自然也就不吐了。”
连着两三天,早饭和午饭,黑娃默不做声地吃饭,默不做声地舔碗,舔着舔着就呕吐起来,头一天尚可舔到碗底,一天比一天一顿比一顿舔的面积更小,就吐,直到最近一次舌头刚挨着碗沿儿,腹腔里便猛烈一震,把吃下的饭馍反弹出来。黑娃想,舔碗不仅没有进步,反而一天比一天退步,再一次对自己修炼这个良好习性产生了动摇,求饶似地对黄掌柜说:“我怕是学不会舔碗了。”
黄掌柜毫不动摇继续鼓励他说,“能学会。我能学会你也就能学会,人都能学会,因为人的舌头都是肉长的。”
黑娃说:“我一舔就吐,舌头一挨着碗沿就恶心……”
黄掌柜说:“吐到不吐得有个过程,这跟修炼功夫一样。我娃他妈刚过门时也不会舔碗,也是一舔就吐,舔了半年吐了半年,后来就不吐了,而今舔得比我还老到。”
黑娃心里猛地一沉,要是舔半年碗吐半年饭,自己还能活不能活?
<er h3">四
吃了舔舔了吐的日子强撑硬挣着又过了半月,黑娃的身体彻底垮下来。吐了以后他就重新吃个豌豆面馍,吃馍无需再舔碗,自然不会再吐。这种豌豆面馍不单爱生屁,石头一样硬的茬口令人望而生畏,一天三顿嚼食的结果是口腔糜烂,坚硬的馍茬子蹭得口腔内皮脱落出血溃烂,连舌头都被感染生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小脓泡儿,他无法进食了。他空着肚子扛着工具到了地头,已经强烈的日光晒得头脑发昏,眼睛一阵阵发黑,浑身酸软无力心慌气短,满脸虚汗涌流不止,强撑到吃午饭时收工回家,他没有去吃饭,径直走进牛圈撂下工具躺到炕上一动不动。
黄掌柜走进牛圈来叫他吃饭,见状哈哈大笑:“撑不住了哇?哈呀这是一道关,撑过这道难关就没事了。走!吃饭去,越吐越吃越吐越舔,人就把自己的坏毛病改掉了,就把好习性养成咧!”
黑娃有气无力地坐起来:“掌柜的你快吃饭吧!我嘴里生疮了吃不成饭。”
黄掌柜说:“把饭晾凉就能吃。”
黑娃又重新提出最初的打算:“黄掌柜你甭让我舔碗,我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