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房脊上的空中飞行。临街的墙壁斑驳陆离,杂草丛中,一条褐色蜥蜴警惕地昂着头。
绿色的马驹儿,跑在高密县衙前,青石铺成的板道,太阳初升,板道上马蹄声声……金色的马驹儿,跑在高密县衙前,青石铺成的板道,暮色深重,板道上马蹄声声……蓝色的马驹儿,跑在高密县衙前,青石铺成的板道,冷月寒星,板道上马蹄声声……你跟着我干什么?在“太平洋冷饮店”门前,黑纱裙女人停脚转身,像烈士陵园里一棵严肃的松树,低声、严厉地质问我。
冷饮店放着动人的音乐,灯火明亮,从窗户里扑出来。我贪婪地嗅着从女人的纱裙里飘漾出来的肉的香味,嗫嚅道:你,为什么打我一耳光?
女人温柔地一笑,两排异常整齐的雪白的牙齿闪烁着美丽的瓷光,她问:刚才打的是哪边?
我指着左腮说:这边。
她把左手提着的鲨鱼皮包移到右手里,然后抬起左臂,在我右脸上批了一耳光。我感觉到她的中指或是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
好啦!她说,不偏不倚,一边一下,你走吧!
她转身走进冷饮店,店门口悬挂着的彩色塑料挡蝇纸条被屋里的电扇风吹拂着,匆匆忙忙地飘动。
我抚摸着被金戒指打在腮上的凹槽或叫烙印,心中无比凄凉时而又怒火万丈,但我不恨这个神秘的女人。她坐在靠窗户的一张桌子上,桌上铺着雪白的塑料布,她把双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捧着腮,两根纤细的小指并拢按住鼻梁,一个黄金的圈套果然在她的中指第二关节上闪烁着醉人的光芒。一个风度翩翩的男服务员走到桌前问了她几句话,她的手没动,被双掌外侧挤得凸出的嘴唇懒洋洋地动了几下。服务员转身就走。她的双唇鲜红、丰满,她捂着脸压着鼻子,嘴唇被特别强调,我感到我很可能要犯错误,因为,我的干燥嘴唇自动地噘起来,它像一只饥饿的猪崽子寻找母猪的奶头一样想去咂吮玻璃里边那两片红唇。我惊讶地发现我身上也有堕落的因素,几十年的道德教育铸造成的“金钟罩”竟是如此脆弱,这个女人,用她柔软的手掌温柔地打了我两巴掌,就把我的“金钟罩”打得粉碎,我非常想堕落,我甚至想犯罪,我想咬死这个身着黑纱裙两巴掌打死了我的人性打活了我的兽性的女人,这个女人与其说是个女人不如说是个水妖。
男服务员端着一个托盘走到她的桌前。一瓶“太平洋”汽水在她面前沸沸地升腾着一串串的气泡,白色的塑料吸管在瓶中站着颤抖;一块奶油蛋糕冷冷地坐在她面前的一只景泰蓝碟子里,碟子沿上放着一柄寒冷的不锈钢四股叉。她把手从脸上拿下来时我发现她的脸像碟子里的蛋糕一样苍白,吸管插进她的嘴,汽水进入她的喉,有两滴明亮的像胶水一样的泪水从她的眼睑正中滚下来,她抖擞着睫毛,甩掉残余的泪水,像爬上岸的马驹抖擞鬃毛和尾巴甩掉沾在身上的河水一样。
我打了一个冷战,心里异常难过。几滴冰凉的小便像失控的冻雨滴在我的大腿上,夜气朦胧,凉露侵入肌肤,我的肩背紧张,颈项酸麻转动困难。公共汽车在我身后的杨树下嘎嘎吱吱停住,我不回头也知道一群男女从车上涌下来,他们从哪里来,他们要到哪里去,他们是去维护道德还是去破坏道德,这座城市里需不需要把通奸列为犯罪,我的脑袋沉重运转着,我的戴金丝眼镜的同学说,这座城市里只有两个女人没有情夫,一个是石女,另一个是石女的影子。我感到很可怕又感到很超脱,两行热泪濡湿了我的面颊。
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的乘客向四面八方消散,他们走进紫色的夜的隐秘的帷幕,犹如游鱼钻进茂密如云的水中森林。有三男二女进入了冷饮店,黑纱裙女人用不锈钢叉子把蛋糕挑起来,咬了一小口,用舌尖品咂一下,肯定觉得很好吃了,我看到她狠狠咬了一大口蛋糕,几乎不咀嚼就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