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膀,他裸露着暗红色的胸脯。看到四老爷骑驴归来,锔锅匠怔了一下,然后泰然自若地往前走去。他继续高唱着那单调油滑的歌子。从他的歌唱声中,四老爷听不出他有一丝一毫心虚,四老爷感到被侮辱的愤怒。
四老爷把疲惫不堪的毛驴拴在柳树下,驴张开嘴去啃树皮,它翻着嘴唇,龇着雪白的长牙烦躁地啃着被它啃得破破烂烂的树皮,好像啃树皮是四老爷分配给它的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四老妈端着一个摔成两瓣的黑碗出来,与正要进门的四老爷撞了一个满怀。
哼,四老爷从牙缝里呲出一股冷气,撇着嘴,阴毒地打量着四老妈。
四老妈脸通红了。四老妈脸雪白了。四老妈衣衫整洁,头发上刚抹了刨花水光明滑溜。她一手拿着一瓣碗显得有点紧张。
又摔了一个碗?四老爷冷冰冰地说。
猫摔破的!四老妈气恼地回答。
四老爷走进屋子,看到那只怀孕的母猫蜷缩着笨重的身子在锅台上打着呼噜睡觉。锔锅匠走在房后的河堤上,他的歌唱声从后门缝里挑衅般地钻进来。
四老爷摸了一下猫的背,猫睁开眼睛,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吃饭,吃饭,四老爷说。
田里出蝗虫啦。四老爷吃着饭说。
今黑夜我还到药铺里困觉,耗子把药橱咬了一个大窟窿。四老爷吃罢饭,嚼着一束茅草根,呜呜噜噜地说。
四老妈冷笑一声,什么话也没说。
整整一个下午,四老爷都坐在药铺的柜台后发愣。坐在柜台后他可以看清大街上的一切人物。田野里布满了蚂蚁般的小蝗虫的消息看来已经飞快地传遍了村子,一群群人急匆匆地跑向田野,一群群人又急匆匆地从田野里跑回来。傍晚时分,街道的上面,灼热的火红阳光里,弥漫着暗红色的尘土,光里和土里踽踽行走着一些褐色的人。
一群人涌到药铺里来了,他们像法官一样严肃地注视着四老爷,四老爷也注视着他们。因为锔锅匠漂亮的油腔激起的复杂感情使四老爷看到的物体都像蠢蠢欲动的蝗虫。
四老爷,怎么办?
您出个主意吧,四老爷。
四老爷暂时把夜里的行动计划抛到脑后,看着这些族里的、同时又是村里的人。
你们都看到了神虫?
我们都看到了蚂蚱。
不是蚂蚱,是神虫!
神虫?神虫,神虫!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四老爷把一束茅草根填到嘴巴里慢慢咀嚼着,双眼望着在街上的金光中飞行的尘土,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他的梦中情境。
四老爷说他在梦中骑着毛驴在县衙前的青石板道上缓缓行走,驴蹄子敲着石板,发出咯咯噔噔的清脆响声。迎面来了一只通红的马驹子,马驹子没备鞍鞯,马上坐着一个大眼睛的红胡子老头。马蹄子敲打青石板道,也发出咯咯蹬蹬的响声。马和驴碰头时,都自动停住蹄腿,四老爷瞪着红色马驹上的老头,红色马驹上的老头瞪着毛驴上的四老爷。四老爷说那老头儿问他是不是高密东北乡的人,四老爷说是。老头儿就说,俺有亿万万的家口要在那方土地上出生,打算把那儿吃得草芽不剩。吃草家族的首领碰上了更加吃草家族的首领,四老爷有些胆战心惊。四老爷说你们吃得草芽不剩,俺怎么活?四老爷说那老头说你回去领导着修座庙吧!四老爷问修座什么庙,那老头说修座蜡庙,四老爷问庙里塑什么神灵,老头儿灵巧地跳下马,落在青石板道上。哪里有什么老头儿?四老爷说他看到青石板道上趴着一只像羊羔那么大的火红色的大蚂蚱。蚂蚱的两只眼像两个木瓜,马一样的大嘴里龇出两只绿色的大牙。两条支起的后腿上生着四排狗牙般的硬刺。它遍身披着金甲。四老爷说他滚下驴背,跪倒便拜,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