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怎么办?怎么办?谁给我智慧谁给我胆?爷爷说死就死,大热的天,尸体搁久了要腐烂发臭,万一引起传染病,更是了不得。我心急如焚。母亲安慰我:“孩子,别着急,慢慢思想。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遇顶风也能开’;‘蜂虿入怀,解衣去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今天夜里,你就坐在这丁香树下,想一个把你爷爷送进红树林子的办法,为了防止你不专心,我吩咐人把你捆在树上。”
母亲说:“阿毒,把你大哥捆在丁香树上!”阿毒是我的三弟,幼年时受过我的欺负。他提起一根荨麻草编成的粗绳子,毫不客气地反剪了我的双臂,把我和树干紧紧地捆在一起。
母亲令人点起一盏宝贵的红灯笼来,阖族人排成大队,到树林子边上去放爆竹,哭泣。明月当空,万籁俱寂,蝼蛄吱吱呜叫,红树林里香气荡漾,与丁香花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大河里洪水滔滔,母亲她们举着红灯笼,对着河对岸齐声高呼:“腊八老爷仙逝——腊八老爷仙逝——腊八老爷仙逝——”
河里水声很响,灰白的浪花像活泼的小兽一样疾速奔跑。
长嘴的蚊虫叮咬我。我冥思苦想。爷爷站起来。倒背着手,在我面前踱来踱去,很像一位监考的老师。也是情急智生,一条妙计上心头,我说:“有了!爷爷,我们去雇架直升飞机把您吊进去!”
爷爷摇着头说:“不好!不好!我怕汽油味!”
“你还真难伺候,爷爷。”我不高兴地嘟哝着。蚊虫欺我手脚被绑,大模大样地吸我的血。
“那么,用榴弹炮把您打进红林子,可是好?”
“孽畜!”爷爷虬须如虿尾根根幡然上翘,咬牙切齿地骂我,“亏你想得出!把你爷爷当成了肉弹!”
“放开我吧!”我胸有成竹地说,“孙子已经想出了一条万全之策,保您老人家舒服、快乐、满意!”爷爷看着我的眼睛,片刻之后,他点点头,赞赏道:“孙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天才!爷爷死也无憾啦!”爷爷躺在地上,又一次死去。
我挣脱开荨麻绳子,感觉到胳膊上火辣辣的,荨麻的毒刺扎进了我的肌肉。母亲她们从河堤上回来了。看我喜色满面,母亲知我想出了办法,也高兴起来。大家就着灯影,在丁香树下开饭。为了庆贺我这么快就解决了重大问题,母亲亲手炒了一盘山蝎子,让我喝酒。
山蝎子又焦又香,在我嘴里嚓啦嚓啦响着。爷爷在黑暗中吧咂嘴唇,听动静馋得厉害。母亲说:“爹,甭吧咂嘴啦,想吃就起来吃!”
爷爷灰溜溜地爬起来,羞羞答答地蛇行到桌前,挺不好意思地说:“活了一辈子,还从来没闻到过这么香的东西。”
母亲有些不高兴,说:“爹,您好没记性!这山蝎子,您吃了没有二百斤也有一百斤,活着时您夸孝子夸贤孙,一死了,就翻脸不认账,扒出您的肠子来看看,只怕还有一窝蝎子没消化完哩!”
爷爷脸上没光彩,吞了十几条蝎子,一句话不说,走到黑影里,再次死去。
一只橘黄色的鸽子扑棱棱地在我们头上打转。母亲说:“河北来信了。”
斜眼的九姑举起一只手,让鸽子落在她的手掌上。她把它托到灯光里。鸽子挺着一个圆溜溜的球胸,咕咕地低语着,双眼像两颗金星。
母亲从鸽子腿上解下信来,展开,就着灯光阅读。我刚把头凑上去想看看信上写的什么,母亲却把信放在灯火上点燃了。信纸变成了灰烬,母亲说:“你姥姥家来信,明天,你小老舅过河来吊丧。”
爷爷在黑晤中插嘴道:“真是好亲戚!”
母亲说:“爹,没有您说话的资格!”
爷爷不言语啦。母亲喂了鸽子几只山蝎子,拍拍它的球胸,鸽子箭一般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