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用场。
青狗儿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他毛毛楞楞地跳下炕,胡乱洗了一把脸,吃了两只虾子,抬起腿就要跑。母亲说:“这么大的孩子啦,一天到晚在野地里乱窜,将来会有出息吗?”
“不乱窜又能干什么?还能用铁链子把他拴起来?孩子又不是狗猫。”我老婆揭起一角贴嘴的胶布,阴森森地说。
母亲说:“你这人说话好难听!我让你把他拴起来啦?又不是我养的孩子,关我什么事!”
我说:“青狗儿,你给我回来!”
青狗儿提着一只死耗子的尾巴走回来。一只猫头鹰在梧桐树上凄厉地鸣叫。他站在我们面前,捏着死耗子尾巴,把死耗子抡得团团旋转,一副艺高胆大、满不在乎的蛮样子。我特别想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然后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可儿子头上的绺绺红毛像蝎子尾巴一样卷起来,这是他暴怒的象征。我和颜悦色地说:“青狗儿,你已经六岁啦,到了读书识字学知识的年龄啦,建议你到育红班里去学习。”
青狗儿把死耗子扔进锅里,愤愤不平地说:“我知道你们全不是好人!你们都想谋害我。”
“青狗儿,不上学怎么能行呢?没有文化的人是睁眼瞎,是愚蠢的人……”
“胡说!”青狗儿说,“你也别磨嘴皮啦,我去上育红班就是。我要看看你们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我牵着青狗儿的手,送他去育红班。育红班开设在红林子边缘上的一栋木头房子里,木头房子被一圈粗大的圆木包围在中央。我牵着儿子从一个低矮的小门里往里钻。儿子一下子就钻了进去,可轮到我往里钻时,小门变得十分狭窄。我钻进头和胸,肚子却被卡住了,欲进不能欲退也不能,一群孩子在旁边拍着手笑。圆木顶着我的腰,又重又痛。我感到血液涌到脸上,头胀得有柳斗般大。我用双手按着地,地上全是一些弯弯曲曲既像蚯蚓又像面条的东西。难道我的末日就要来临了吗?难道这就是我干坏事的报应吗?我闭上了眼睛,悲哀地哭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红光一闪,一阵香气扑鼻。青狗儿用脚踢着我的脸说:“爸爸,醒醒,这是俺梅老师,她来看看你。”我吃力地抬起头,看到飘飘袅袅的纱裙里亭亭玉立的梅老师的肉体。梅老师说:“你儿子挺聪明,就是没有数的概念,教起来比较困难,希望您辅导辅导他!”
我说:“梅老师,先别说这些了,请您赶快找柄斧子来,劈开木门,把我救出来。”梅老师为难地说:“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劈开木门要得到团长批准。”又是这个该死的皮团长,他简直无处不在。
我无可奈何地说:“那就请您快点,我卡在这里足有两个小时啦!”梅老师俯身上来,观察着我被卡住的情况。她伸出一只手!天!
一只生着粉红色蹼膜的手摩挲着我的脸,一阵阵寒冷的味道从她手掌上放出,进入我的五脏六腑。我的全身收缩起来,像只紧缩成球的蚂蟥一样,滚进了育红班大院的草地上。我静静地伏在梅老师脚前的草丛里,观察着她的脚。她的脚趾并拢着,伏在一双白色的塑料凉鞋里,那些粉红色蹼膜从脚趾缝里挤出来。
梅老师很不高兴地撇撇嘴,转身就走啦。她的屁股在透明的纱幕里扭呀扭呀的,使我忘掉了她是生蹼的人。我跳起来。追上她,与她并着膀在育红班大院里漫步。我们有时走得很快有时走得很慢。
大树上垂下来的鸟萝弯弯曲曲,犹如悬蛇。地上有一丛丛灰色的灌木,枝丫间结着鲜红的小球,欲待伸手去摘时,小球的颜色会突然变紫,好像是愤怒的情绪导致了颜色的变幻。
灌木丛旁边摆着大理石的桌凳,我们对面而坐。梅老师把双肘拐在桌面上,双手捧着下巴,怔怔地望着我。她的脸白若羊脂,双眼忧悒而圆大,眼皮上有好多层皱褶,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