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绥生急着要走,是因为洋行里晚上有一个酒会,他和艾林娜说好了,回家看看就去洋行,没想到跟爹生了一肚子气。唉,老朽啊,这些老朽简直不可理喻!
酒会十分热闹!绥生挽着艾林娜走进会场时,七八个穿着白色制服得乐手正在旁若无人地演奏着曲子,萨克斯、黑管、圆号、长号……大大小小的乐器真是又气派又豪华,绥生在心里说,爹也够悲哀的,心里只装着他的三义泰,他的那个天地啊,太小了!
舞池的中央,一个漂亮的女郎在跳着极煽情的舞蹈,她上身只穿着勉强可以遮羞的胸衣,露着一截雪白的肚皮;下身则是一条宽大的裙子,女郎用手抻着裙裾不停扇来扇去,尤其是来到男人们跟前时更加狂烈地跳着。
绥生和女朋友坐在沙发上喝酒,已经七分醉了——这有多好啊,没人唠叨,没人拘管,想喝多少喝多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看看那些洋人,有的比你许太春得年纪还大呢,看看人家,一手端美酒,一手抱美人,许太春呀许太春,你真是白活了。
看看酒杯空了,绥生一招手,用熟练的俄罗斯语喊道:“招待!再来两杯伏特嘎!”
酒来了,绥生和女朋友大口地喝着,喝完了,俩人搂抱着晃进舞池,勾肩搭背地跳了起来。
和绥生吵完架得第二天,太春就病了。也是这些日子得心弦绷得太紧,马不停蹄地去库伦,马不停蹄地四处求人,那颗心无时不在被煎熬着,天下最痛苦最无奈的莫过于你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性命就要在你眼前死去,而你却又一点办法没有。此刻,他斜倚在被子上,胡子拉碴,满嘴的燎泡,整个人的精神气儿被抽没了。
从太春病倒得那天起,黄羊就在他身边服侍着,黄羊还得抽空去照顾莲子,孩子这时候也是离不开人,可怜啊!所以黄羊就两头跑,几天下来人就显得瘦了一圈。
太春望着黄羊在地上煎汤熬药,说:“黄羊,还是咱弟兄们好啊,从年轻时到现在,有个灾灾病病,都是你在我跟前,自己的儿子倒指望不上了。”
黄羊:“哥,说这些做啥,又不是外人。”
太春:“自从友和哥去了,我觉着自己做买卖的那股心气也淡了,争名夺利一场空啊,没意思。”
黄羊劝说道:“哥,好生养你的病吧,还得往开了想。”
太春:“黄羊,我想把这里的生意交给你——”
黄羊:“那你……”
“我该告老还乡。”太春说:“咱哥俩在一起几十年,我信得过你。不过,好朋友勤算账,咱俩也还是要签一个合同。财东们开个会,正式通过一下。你就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大掌柜吧。”
黄羊摇摇手推辞道:“算了吧,我跑个腿啥的还行,做大掌柜那是让我活受罪呢!噢对了,哥,放着绥生现成的大掌柜你不用,倒……”
太春打断黄羊的话:“你不要提他,他就不是干事的人!”
但是父子到底还是见面了,这天黄昏时分绥生推开了自己家的大门。绥生手里提着一个纸包:“爹!……这是我请教会医生给您开的西药。”
“坐吧。”太春抬手拍拍炕沿儿,竭力使自己平和下来。
见绥生犹豫着不肯坐,太春大声道:“回到家就像走亲戚似的,坐一坐能脏了你的衣裳?”
绥生坐下了。
“我准备回山西老家去,”太春说:“既然你对做生意没啥兴趣,不如跟我一块回老家去吧。”
“回山西老家?”绥生对父亲的话很感意外,问:“我回去干什么,难道让我种地?”
太春:“叶落归根,迟早是要回去的。”
绥生:“您趁早歇了吧!我回去艾林娜怎么办?”
太春:“你奶奶还说了,要是你娶个洋媳妇,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