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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巷·吃卤水鹅的女人

    他的功力不是很深厚吗?每次练完神打,他裸着的上身只有几道白痕,丝毫无损——但那晚,他不行了……

    妈妈憋在心底十七年的秘密,一定忍得很辛苦。

    她没有救他。没有报警。

    因为她知道自己救不了。他流尽了血……

    以后的事我并不清楚。

    在我记忆中,我被爸爸夺门而出,妈妈哭闹不休的喧嚣吓坏了,慌乱中,那一下“砰!”的巨响更令我目瞪口呆,发不出声音。因为,我们是彻底地失去了他!

    第二天,妈妈叫我跟外婆住几日。她说:

    “我不会死。我还要把女儿带大。”

    外婆每天打几通电话回家,妈妈都有接听。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收拾残局。还有,重新掌厨,开铺做生意。

    是的,她只闭门大睡了三天,谁都不见不理,包括我。然后爬起床,不再伤心,不流一滴泪,咬牙出来主理业务。

    那时她很累,累得像生过一场重病……

    但她坚持得好狠。

    原来请的两个工人,她不满意,非但不加薪,且借故辞掉,另外聘请。纵是生手,到底是“自己人”——小店似换过一层皮。而她,不死也得蜕层皮。

    此刻,她明确地告诉我:

    “你爸爸——在——里——头!”

    我猜得出这三天,她如何拼尽力气,克服恐惧,自困在外界听不到任何声息的练功房中,刀起刀落,刀起刀落。把爸爸一件一件一件……地,彻夜分批搬进那一大桶卤汁中。

    他雄健的鲜血,她阴柔的鲜血,混在一起,再用慢火煎熬,冒起一个又一个的泡沫与黑汁融为一体。随着岁月过去,越来越陈,越来越香。

    也因为这样,我家的卤水鹅,比任何一家都好吃,都无法抗拒,都一试上瘾,摆脱不了。只有它,伸出一双魔掌,揪住所有人的胃——也只有这样,我们永远拥有爸爸。

    任他跑到天涯海角,都在里头,翻不过五指山。传到下一代,再下一代……

    莫名其妙地,我有一阵兴奋,也有一阵恶心。我没有呕吐,只是干嚎了几下。奇怪,我竟然是这样长大的。

    我提一提眼前这小桶陪嫁的卤汁,它特别地重,特别珍贵。

    经此一役,妈妈已原谅了爸爸。他在冥冥中赎了罪。

    “你竟然不觉得意外?”妈妈阴晴不定,“你不怪责妈妈?”

    怎会呢?

    我一点也不意外。

    一点也不。

    妈妈,我此生也不会让你知道:在事情发生的前一个晚上……

    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

    妈妈,我看见你悄悄上了天台,悄悄打开练功房的门,取出一块用过的染了大片腥红的卫生巾,你把经血抹在刀上,抹得很仔细、均匀。刀口刀背都不遗漏。当年,我不明白你做什么。现在,我才得悉为什么连最毒的黑狗血都不怕的爸爸,他的刀破了封。他的刀把自己斩死。

    ——当然是他自斩。以妈妈你一个小女人,哪有这能力?

    我不明白。但我记得。

    妈妈,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有,我也有。不要紧,除了它在午夜发出不解的哀鸣,世上没有人揭得开四十七岁的卤汁之谜。电视台的美食节目主持人太天真了。

    我们是深谋远虑旗鼓相当的母女。同病相怜,为势所逼——也不知被男人,抑或被女人所逼,我们永远同一阵线。

    因为我们流着相同的血。

    吃着相同的肉。

    “妈妈,”我拥抱她,“你放心,我会过得好好的,我不会让男人有机会欺负我。”

    她点点头,仍然没有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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