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巷·吃卤水鹅的女人
投诚。附近好些街坊妇女就特别爱看他操刀斩鹅。还嗲他:
“阿养,多给我一袋卤汁。”
“好!”他笑,“长卖长有!”
爸爸的名字不好听,是典型的泥土气息。他唤“谢养”,取“天生天养”。但也真是天意,他无病痛,胸膛宽大。斩鹅时又快又准,连黑鹰纹身也油汪汪地展翅欲飞。
孔武有力的大男人生就一张孩儿笑脸。女人不免发挥母性。对于同性来向自己男人搭讪,我妈再不高兴,也没多话,反而我很讨厌那些丑八怪。老想捉一只蟑螂放进去吓唬她们。
妈妈其实也长得漂亮。她从前是大丸百货公司的售货员,追求的人很多。但她骄傲、执著、有主见。她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只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才遇上我爸的。
当她还是一个少女,某次她去游泳,没到中途忽然抽筋,几乎溺毙。同行的女同事气力不足,幸得杀出个强壮的男人把她托上岸去。不但救了她,还同她按摩小腿,近半小时。
他手势熟练,依循肌理,轻重有度。看不出粗莽的大男人可以如此节制,完全是长期处理肉类的心得。
“怎也想不到他是卖卤水鹅的。”妈妈回忆道,“大家都不相识,你竟非礼我老半天!”
他笑: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过是我手上一只鹅。”
她打了他十几下。也许有三十下。自己的手疼了,他也没反应。
她说:
“谁都不嫁。只爱谢养。”
外婆像天下间所有慈母一样,看得远,想得多。她不很赞成。只是没有办法。米已成炊。
大概是怀了我之后,便跟了他。
跟他,是她的主意。失去他,自力更生,也是她的主意——由此可见,我妈妈是个不平凡的女人。
如果她不是遇上命中克星,泥足深陷,无力自拔,她的故事当不止于此。
只是她吃过他的卤水鹅才一次,以后,一生,都得吃他的卤水鹅了。我也是。
爸爸是潮州人,大男人主义,他结交什么人,同谁来往,都不跟女人商议。但夫妻恩爱。后来,我知他练功夫,习神打——据说是一种请了神灵附身,便可护体,刀枪不入的武术……还有些什么?我却不知道了。
我们住在店子附近的旧楼,三楼连天台。这种老房子是木楼梯的,灯很黯,但胜在地方大,楼底高。又方便下楼做生意。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
天台是爸爸的秘密。
因为他的练功房便是天台搭建的小房间。练功夫很吵,常吆喝,所以有隔音设备,每当他举重,或做大动作,便出来天台;如果习神打,便关上门拜神念咒——他的层次有多高,有多神,我们女人一点也不清楚。
只知他为了保持功力,甚至增强,每十天半月,都“请师公上身”练刀。
有一次,我听见他骂妈妈,语气从未如此愤怒:
“我叫了你不要随便进去!”
“练功房好脏,又有汗臭味,我同你清洁洗地吧。”妈反驳。
“我自己会打理。女人不要胡来!”
他暴喝:
“你听着,没问准我不能乱动,尤其是师公神坛——万一你身子不干净,月经来时,就坏事了。”
又道:
“还毒过黑狗血!”
听来煞气多大,多诡秘。
而且,原来阳刚的爸爸,也有忌讳。
从此妈妈不再过问他的“嗜好”。
事实上她也忙不过来。
我们店子请了两个人。但妈妈也得亲力亲为,她也清洁、洗刷、搬桌椅、下厨、招呼……总之老板娘是打杂。什么都来,都摸熟门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