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嘴更仁慈,对军人和他们的眷属也都没有什么崇敬之意,反而会指名道姓地怨怪哪位将军不会带兵要为打败仗负责任。生活中娱乐显然对这些“难民”很重要,他们上馆子、听戏和看电影;友谊也很重要,他们老是聚在一起怨天尤人或者八卦配对。除了时空不一样,他们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和如今的中产阶级没什么不同。这些人遭逢乱世,其中有些际遇比我写的小说还离奇。
从中产阶级社交圈衍生出去的,有依附他们为生的服务业,和他们为之提供知识和技术的达官贵人阶层。
服务业阶层的难民可能受教育程度比较低,求职的通路受限;聪明或有技能的就卖手艺或做小生意,老实或没有文凭却有力气的可能当仆役或卖苦力。他们的时间更多花在为衣食谋,没有时间和书本知识搞些风花雪月,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也更火辣直接。我还记得我到了快三十岁才发现文盲跟非文盲的世界有多么不同。我开始回想生命中曾经擦身而过的几位不识字的长辈,遐想他们跟着一九四九年的难民潮来到台湾的无奈和际遇。他们也曾在我童年的某时某处短暂出现,他们不是我父母亲侈谈天下事的座上客,我应该对他们的了解很有限,可是我的记忆和想象却忍不住要去捕捉他们的身影。
等我到了海外求学并且定居,发现原来很多和我父母一样的“民国素人”在天下大乱时没有去台湾,他们直接去到了世界各地,他们在民国的社会阶级更往上层,很多昔日王谢流落异乡,后代也就成了你我身边的寻常百姓。我的思想也跟随他们的足迹四处流浪与寻访。然而我直接认识的其实有限,我瞎编胡写,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很难说清《民国素人志》里的人物究竟有多真实?讲的是“素人”的事,写的时候实非“素描”。故事虽属拼凑和虚构,我创作时,人物的一生却历历在目,他们的英灵也与我同游天地。我清楚地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
我不能具体地指出我的父母,和他们的朋友,或者在我童年时曾经闪过的身影,都出现在哪一个故事里。可是那一双无邪小女孩的眼睛却跟着我的上一辈走了一遍他们的民国。然后,我花了大半生反刍、追寻,和思考,等到浮生百年才开始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