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
主要案情查清后,亲属在工作人员在场的情况下,可以见面,不过要协助工作人员做犯罪者的转化教育工作。
我说我虽然算不上是他的什么亲属,但我一定会帮助做工作的。
这位干部让我坐在这儿等着,他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公安干部领着五叔进来了。
我先吃了一惊:我一下子竟然认不出五叔来了。他脸色灰白,头发胡子毛楂楂的,背驼了下去,个码也好像低了许多。两只原来咄咄逼人的眼睛,现在毫无光气地深陷在眼窝里。那本来挺壮实的身板,一下子就好像瘦了许多圈,显得衣裤异常地宽大而不合身。一个在家乡土地上有权有威的强人,此刻已经没有一点分量了。
五叔一见是我,嘴唇子剧烈地哆嚓着,牺惶得眼泪在毛胡楂子脸上淌个不停。他眼睛不时胆怯地瞄着公安干部,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竟然像驴蹄子踢了一般,拙讷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我对五叔说:“你要好好把问题交代清楚,不要隐瞒任何一点什么,争取从宽处理,党的政策……”
没等我说完,五叔忙接住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五叔对政策是熟悉的。我也再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重复刚才的意思。五叔也一再表示他一定好好交代问题,知罪伏法。
规定的谈话时间到了以后,工作人员就把五叔领走了。临出门时,五叔回过头悲哀地望了我一眼,使我的心忍不住像针扎了一般痛楚。是的,不论怎样,他现在沦落到这般地步是一种极大的不幸。五叔啊,你怎么从我记忆中那个纯朴热情的青年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我怀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沉重心情出了拘留所,又来到了拥挤热闹的大街上。
电车、汽车、自行车和行人组成的洪流仍然在这宽阔的大道上流淌着,像一条永远汹涌澎湃的河流。是的,生活的河流永远激荡,但也总会有一些船只搁浅。
太阳已经从东边那一片灰蓬蓬的建筑群中升起来,把那淡淡的橘红色的光芒洒在积雪融化了的水迹斑斑的街道上。空气里已经流荡着一种微微的、潮湿的暖气,甚至能嗅到远方田野和山谷中飘来的泥土和草的气息。
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匆忙地走着,纷乱的人群和车辆,那一排排落光了叶子的中国槐的褐黑色枝丫逐渐变成模糊的一片,而五叔那张长着毛楂楂胡须的面孔却在眼前清晰地晃动着。
我很快想起了我上一次和他相遇的情景……
第四次相遇
那年秋天,我被报社派往我家乡所在地区采访农村生产责任制的情况。
我的第一站首先要直接去地区有关部门了解情况,然后再做重点采访。因此,长途公共汽车虽然要路过我们县,但我也不能回家去看望我的年迈的双亲。我只能路过我们县城停一下,而我们村离县城还有二十多华里路。
从内心上说,我是急切地想回我们村子看看的。看望老人这是不必说的,更主要的是想看一看家乡的变化。听弟弟来信说,责任制后,家里一年打的粮就够几年吃,钱也比前多年宽裕多了。
这些情况,虽然我没有回家,但已经感觉到了。以前每次接到家信,我总是愁眉苦脸:不用看信,就知道不是让我给他们寄钱就是买粮。而这两年家里来信除不要我的钱和粮,反而还问我要不要什么。我为此常常在心里激动不已。
我深知我的家乡那贫困的历史。黄土高原,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拥挤着稠密的人口。打开每一部县志、府志,都记载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饥饿史。解放以后,这里也一直是全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几乎每年都要吃大量的救济粮……现在,这一页历史是怎样翻过去的呢?而新的农业政策在我的家乡又展现了什么样的面貌呢?我以前一直采访工业,就是因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