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小小的艰难的路程,掌握了自己的命运的,不正是你的丈夫,你的同志维吾尔语中的约尔达西一词,兼具汉语“同志”与“伴侣”的含义,夫妻间互称同志,是此词使然,与一九四九后的主流意识形态无关。艾拜杜拉吗?你还不习惯于这样的幸福,因为你太习惯于不幸,习惯于失去幸福,习惯于被忽视和被歪曲,然而,你毕竟当真有了这样的男人。他像狮子一样强壮,却又那么耐心,那么忠厚,守纪律,讲道理,照顾旁人,温暖着你那受过伤的,冷得有点麻木了的心。新婚和到试验站以后,你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雪林姑丽了。
难道真的有什么魔鬼在嫉妒你、折磨你吗?在你心满意足,身轻体健,为自己的有意义的、美满的生活而无限自豪的时候……库瓦汗劈胸一把抓住了你。什么样的难听的话她没有说呢?这个女人从哪里获得了这样的天赋。她信口一说,就能把利刃捅到丝毫也没有妨碍她的旁人的心窝上。伤害人,这就是她的本能,她的特长,她的一切活动的核心。她说,伊力哈穆为了给他的弟弟娶亲,拆散了泰外库的家庭,把你给了艾拜杜拉。这话听了能不让人毛骨悚然吗?真是恶言恶语的天才,蝎子尾上的毒汁,可怜的雪林姑丽呀,听到了这样的话,你几乎昏倒在那里。好人约束自己而恶人百无禁忌,这就是恶人最大的“优势”!
你想着这些,往日的和现今的,快乐的和酸苦的事情,你梳理着回忆和思绪,像梳理你那密密的长发。其实,这些已经了然,是非善恶,爱憎去取,毫无含糊的地方。只不过是,你还不习惯,不善于向谎言恶语作面对面的斗争,要作这样的斗争,不仅要认识清楚,而且要有机敏犀利的舌头,压倒“恶”的气概,还需要有相当的锻炼、演习。你今天没有说话,然而你再不是任人左右的弱者了。
你想到这里,你笑了,虽然脸上还有泪痕。咚咚咚咚,好像敲过了一阵手鼓,好像刮过了一阵疾风,你听到了一声洪亮的和一声清晰的,一声拉长了声音的和一声短促的召唤:
“雪林姑……丽。”那叫声把“姑”音提高了频率与分贝,再转了十八个弯。
“雪林姑丽!”
过来了,脚步急促,是再娜甫汗和吐尔逊贝薇母女,再娜甫汗的红光满面的脸孔涨得通红,她的额角上满是汗珠,她挽起了袖子,气喘吁吁。她的鼻翼呼扇呼扇地翕动。吐尔逊贝薇的白皙的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烦乱的蛛网,她拧着眉,很不愉快。
“啊,我可怜的孩子,我的白白的女儿!”再娜甫像对待小孩子似的伸出她粗壮有力的双臂搂抱了你。她搂得这样紧,使你喘不过气来。然后,她说:“我知道了,我给你报了仇,我的孩子,我找到她家的门口,我骂得她缩颈曲身,魂灵出窍。早晨,我本来准备歇一天工,今天要打馕的,听说了那个泼妇怎样欺侮你。你竟没有还口更没有还手。妇女们纷纷找我告状,鼓动我绝不允许库瓦汗横行霸道欺侮老实人。当然,我也真的火了,我到了库瓦汗家的门口,我把她喊了出来,我让她把和你的冲突给我讲一遍,她支支吾吾,嘴里像含着一个刚刚煮熟的鸡蛋。这副卑劣的样子更使我怒火中烧,我骂道:‘库瓦汗!你这个卑鄙的说谎者!下流的诬陷旁人的人!你怎么敢欺侮雪林姑丽,欺侮这个最老实最善良的人。你的舌头好像蝎子的尾巴,你的牙齿好像魔鬼的锯子。我,再娜甫今天来找你,就是要割掉你那毒汁四溅的舌头,拔掉你那锯人身腰的三十三颗牙齿!(有一颗牙她自己早掉了。)说什么艾拜杜拉打了你的男人,呸,不要脸的娼妇,你那个尼牙孜泡克也得配!他哪里配挨艾拜杜拉的打?打他,艾拜杜拉还怕脏了自己的手!谁不知道你们一家,烦人害人偷人骗人,你干过一件正经事吗?连你们家屋顶上的烟囱都砌得歪歪扭扭!丑八怪!谁知道你们的泡克在哪里挨了揍?毒蛇出草,人人喊打,你敢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