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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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老杜进屋后,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下房子,像不认得似的:那烟炕房的屋顶被烟熏得很黑;墙头上,曾经挂烟杆用的穿杆眼上塞着一窝一窝的麦秸;房梁上挂着一个黑黢黢的竹篮子,篮子是防老鼠的“气死猫”,篮子里放着两匣串亲戚用的点心,还有一包熬好的猪油……尔后,他斜靠在床上,怔怔地望着这一切。
这边,刘玉翠洗洗涮涮,收拾了锅碗瓢盆,回房后,看着老杜,也愣住了……后来,她对人说,她早就看着老杜不对劲。老杜的魂走了,老杜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这天夜里,吹了灯,老杜突然说:平了。
刘玉翠惊喜地扭过身来,看着他,说:老天,给你平反了?
老杜说:平了。
刘玉翠说:我的爷,你咋不早说呢?真平了?
老杜点点头,说:明儿就可以办户口了。
刘玉翠说:证呢?
老杜说:啥证?
刘玉翠说:平反的证,让我看看。
老杜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那张纸,给了刘玉翠……刘玉翠又忙把灯点上,拿着那张盖有大红印章的纸看了又看,还在灯前照了照,说:真不容易呀,到底给平了……尔后说:给我念念。
老杜脸色陡然变了,厉声说:念什么念?有啥好念的。平了就是平了。说着,他忽一下把那张纸从她手里夺过来,重新叠好,装在贴身的衣兜里。
刘玉翠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说:你看你,我又没说啥。不念就不念。那,睡吧。
两人重新躺下来,背对着背,各自都有些心思……吹了灯,刘玉翠睡着睡着,突然一猛子坐起来,一拍床,说:老杜,我呢,孩子呢?
老杜躺在黑暗中,说:我先过去。你……跟孩子,回头再说吧。
刘玉翠说:你拍拍屁股走了,不会……不要俺娘们了吧?说话呀。
老杜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会。
刘玉翠说:我想你也不会,你不是那狠心的人。
老杜说:睡吧。
刘玉翠说:妞他爹,你可不能撇下俺娘们哪……不管咋说,俺跟你这么多年了……
老杜说:睡觉。睡觉。
刘玉翠用脚踢踢他:你要是敢不要俺娘们,我可不依你!
老杜说:现在刚平反,没房子没啥的,等我安置好了,回来接你。
刘玉翠吞儿笑了,说:这还差不多。
尔后,刘玉翠回身搂住他,很温柔地说:妞他爹,你,犁吧。你叫我啥我都应着,咋叫都行。你犁……犁犁犁犁,犁!
老杜翻身上马,却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说:一股子蒜气。去,刷刷牙。
刘玉翠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嘴里嘟哝说:都半夜了,刷啥牙呢?你将就吧……可她还是去了。这一夜,刘玉翠心甘情愿地喊了很多“犁”。
老杜走的那天,见人就谢,对村人说了很多感激的话……他还流着泪说,是无梁改造了他。无梁是他的再生父母。他还说,这些年,这些日子,他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老杜走后,刘玉翠天天在村口望。望着望着,有一天,她突然在村街里跳脚骂道:上当了。这么多年,我养了个白眼狼啊!
村里人都劝她说:咋会呢?老杜这人,不会。
一年后,老杜回来了。
老杜是回来离婚的。
据说,老杜执意要离婚,是因为一张报纸……村里人都说:瞎掰。没有人因为一张报纸闹离婚,这不过是一个借口。
老杜回来先去拜见了老姑父,给老姑父送了烟酒。后又一家一家拜,送的是饼干糖果之类,还挨个敬烟……人们都说:不赖,不赖。老杜终于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