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的,你干什么去?”秦惠廷说:“过去劝劝。”桃儿她妈说:“你劝就能管用,除非你提溜二斤海螃蟹去。”秦惠廷憋憋囚囚又坐下了——别管怎么说,好歹是近邻,关系跟冰镇的一样总归皱巴得慌。
姜奶奶心气顺的时候,也挺随和。夏景天,在边道铺个凉席子,桃儿跟她仰巴跤躺着看星星,她告诉桃儿哪个是牛郎,哪个是织女。“姜奶奶,那个到处跑的是什么星星?”桃儿突然问。“那是贼星,在天上偷完东西赶快找地界儿躲起来。”秦惠廷过来说:“那不是贼星,是飞机。”桃儿说:“我要坐飞机。”秦惠廷说:“等着吧,等你长大了,坐上刘子厚的那个省长位子,就能坐了。”
桃儿自小就知道,这条街上有三大怪,一怪就是馋嘴儿姜奶奶。二怪呢,二怪是病秧子拨鱼儿,拨鱼儿打二十岁就要死要活的,成天抱个药罐子,是老秦家的常客,一晃儿四十多年过去了,他把那些五大三粗的爷们儿都熬没了,他呢,还泰山顶上一青松,拿个板凳坐门口看热闹,隔五分钟给自个号一下脉。三怪是簸箕两口子,没一天不打,没一天不闹,把这条街弄得鸡飞狗跳,从结婚那天起,就不对付,嚷嚷着打离婚,可是打归打、闹归闹,却又什么都不耽误,眼下都仨孩子了,还不消停,开头秦惠廷还去拉架,末了,他也灰心了,怕是得打到他们踹腿才算到头……眼不见为净,天一擦黑儿,秦惠廷就赶紧闭门,任他们把房梁子挑了盖,也随他们便。想是这么想,秦惠廷却做不到,他生来热心肠,跟街坊邻居猜仨赚俩,藏奸耍猾,他下不了手,更不会去踩咕谁,他老伴儿就说他爱管闲事,管闲事连后脑勺都乐。
梨儿见爹妈还抻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不想再陪他们玩藏蒙哥了,她困了,夜里都三更了,桃儿还不睡,说她失眠了,然后就折腾,一会儿翻抽屉,要找书看;一会儿又把闹钟掖柜橱里,嫌吵,结果,把她也鼓捣醒了,她只好起来给桃儿沏一缸子红糖水,红糖水安神,等她坐开水,沏好,见桃儿钻进她焐热乎的被窝里睡着了,还一个劲儿吧嗒嘴儿,气得她反倒半宿没睡。“我回去睡了,你们接着瞅蹭儿戏吧。”梨儿打着哈欠回屋了,屋里齁冷,想当年,她们姐四个在一块堆儿,挤挤插插一屋子,乱哄哄,却三九天也不觉冷。她真怀念那个时候……
明明知道她跟那个姓冯的已经岔了,可是枕头底下还仍然放着他送给她的手绢,那是他们的定情物。她只有枕着它,才睡得踏实。他给她的手绢上,绣的是一匹马,因为她属马,作为回礼,她送了他一只小白兔,因为他属兔,没承想他打小就怕兔子,拒绝吧,担心梨儿不高兴,只好勉强接受了,却吓得再不敢回单身宿舍了,四处借宿去……那咱儿,他还在给苏联专家当翻译,能哩哩噜噜说一嘴的老毛子话。
姓冯的轻易不敢跟她挑刺儿,他一跟她充能耐梗,她就拿兔子吓唬他,他立马草鸡了。他们曾经那么好,赶上下雨,他总是蹅泥泡水地送她回家,一件雨披他硬是给她披上,自个淋成个落汤鸡。有一回,他淋病了,躺宿舍里盖两床被还哆嗦,她没白带黑地伺候了他三天。
事情就是那时候发生的——他们谁都不知道俩礼拜以后,苏联专家就都回国了,而他也调到大三线去了。两个人抱头大哭了一场,她说她已经把身子给了他,就是他的人了。他叫她别傻了,把他调走是一种惩罚,往后怎么样,还难说呢。
“三姐,你怎么还没睡呀?”桃儿进屋来,问她。
梨儿随便拉个借口:“你们忒吵了。”
“都是车轱辘话,咱爸咱妈嘚啵起来就没完,什么陈谷子烂芝麻,都倒腾出来了。”
“嗯。”
“你明个上早班,闹钟上好了?”
“嗯。”
“我也得歇着了,歇个礼拜天比上一天班还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