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俩人就这么熟起来,瓜儿喊三道眉儿兄弟,三道眉儿管瓜儿叫秦姐。他们图书室忙就忙在午饭后和下班后那一箍节,借书也好,还书也好,都赶在这时候,三道眉儿总是叫她早晨晚来一会儿,下午再偷着走一会儿,去奶孩子,光吃奶粉谁吃得起,又不是资本家。开始,瓜儿怕人家说她无组织无纪律,老犯嘀咕,总是叫三道眉儿连推带搡才肯走。三道眉儿说,“你走,我就清静了,省得你在我跟前碎嘴子。”瓜儿笑骂他,“损鸟样儿。”时候长了,瓜儿也就实受了,顶不济回来多干一点儿活,把职工拾翻乱了的书都归置好,让三道眉儿多歇会儿,捎带脚儿读读书捂的。三道眉儿喜欢抄书,却不喜欢叫瓜儿知道他抄什么书,瓜儿一到他跟前,他就赶紧用手遮住。瓜儿说,“神经八道,我又不想知道你都看什么书,挡什么挡?”三道眉儿不管她甩什么闲话,反正就是不给她看。这小子跟谁都上不来,二十出头了,连个对象都没有,瓜儿惦记给他介绍一个,他说破大天也不见。瓜儿总觉得三道眉儿怪可怜的,模样本来不错,尤其是他的大眼双眼皮,看上去更是抬色,就是有点儿瘸,左脚脖子要比右脚脖子细一圈,问他什么原因,他光瞪眼不理她,倒弄得瓜儿讨没脸。厂子里的浑蛋小子净欺负他,这个过来弹他个脑崩子,那个过来一边学他踢里趿拉走道,一边还吆喝“你说地不平,我说地有坑……”,搁别人,早跟他们玩命了,可是他不,他装看不见,头一低就过去了。瓜儿气不忿:“你怎么不跟领导反映反映,就叫那群秃蛋这么欺负你?”三道眉儿说:“谁叫我天生就是个窝囊废呢。”他这么一说,瓜儿反倒不好意思驮打了。
可是,三道眉儿跟谁真要急起来,谁就算是捅马蜂窝了,那天,不知为嘛,他和锅炉房的一个小子翻脸了,抡起铁锨就是一顿拍,叫对方三天起不来炕,厂部差一点给他个处分。瓜儿问他:“窝里反,你也下这么黑的手。”三道眉儿歪词儿还挺多:“我腿脚不利索,我要不一着致胜,非吃亏不可。”瓜儿说,“你少跟我稀不溜丢,要是单位把你开除怎么办,你想过没有?”三道眉儿说,“我也是一时冲动。”瓜儿问他为什么跟人家动手动脚,他不说,跟她来个铁嘴钢牙,瓜儿说,“你就不学好吧,净学下三烂。”骂够了他,瓜儿又跑到办公室去给他说情,办公室的人却都拿卫生球眼睛瞅她,叫她觉得特邪门儿。“你知道他是为谁打架吗?”人家笑模丝儿地问她,她摇摇脑袋。人家说:“那你问清楚,再来求情。”她只好回去,威逼利诱三道眉儿,三道眉儿最后告诉她:“那小子在背后诬蔑你,说了好多闲白儿六大堆。”瓜儿说:“我一个大老娘们儿,他爱说嘛说嘛,反正已就已就了,值当的吗?”三道眉儿说了一句“值当的”,就再也不言声儿了,不知为什么,瓜儿只觉得浑身都痒痒,特别的不得劲儿。“往后你少为我跟人家打架,别怪我不领你的情。”三道眉儿说:“我又没叫你领情。”
三道眉儿末了没被处分,只写了个检查就过去了。瓜儿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就从轻发落了他,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后来,同事告诉她,三道眉儿的爸爸是这个厂的老职工了,是开车的,谁家搬家他都帮忙,人缘不错,就因为看他爸爸的面子,才饶他一回。瓜儿问:“他爸爸现在做什么了?”人家眨巴眨巴眼儿。“你不知道?早死了!”瓜儿紧着问:“怎么死的?”人家说:“咱们厂派他爸爸到北京拉设备,三道眉儿他妈跟三道眉儿也想顺便看看天安门,结果在京津公路撞车了,一家三口都受了伤,三道眉儿命大福大造化大,给救过来了,他爸他妈都交代了。”瓜儿直直眼儿:“这么说,三道眉儿现在是个孤儿了?”人家说:“可不,要不然怎么能叫他一个瘸子来顶班儿呢!”打那以后,瓜儿跟三道眉儿亲近了许多,真跟个姐姐一样对他知冷着热的,做个枣卷或蒸饼儿捂的,都要给三道眉儿带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