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梨儿到乡下,最不适应的不是睡不惯土炕,也不是水土不服,而是受不了整天门板都得大敞四开着,不能关。
一开春,好多叫不上名字的鸟就飞来了,落了一树,总是天不亮,它们就唧唧喳喳地唱起来,蔚为壮观。这景致,让梨儿稀罕得要命,从打轰轰烈烈的除四害运动以后,城里就难得再看见那么多鸟了。把势想从邻居那借一把鸟枪,打下来几只,尝尝鲜,梨儿不让。又过些日子,燕子也回来了,它们倒不见外,大大方方地就把窝搭在他们屋里头,想轰吧,梨儿见家家的房梁上都有燕子窝,就没好意思搞特殊化,随它们去了。那些燕子,白天到处野去,晚晌儿方回来,非得等点上灯,它们才算安生。这样一来,梨儿就没法关门了,怕燕子进不了家,敞着吧,她睡晌午觉睡不踏实。她总归跟那些乡下娘们儿不一样,事多。
跟邻居大婶诉苦,邻居大婶说:“这算什么呀,再等俩月,小燕子落生了,你们家就更热闹了。”梨儿问她:“我要是非关门,燕子们会怎么样?”邻居大婶说:“它们就把你窗户纸给啄开,钻进去——除非你安上玻璃。”这下,梨儿有点儿犯嘀咕了,村里人都没安玻璃,就自己家安,未免太显鼻子显眼了,再说,就是安,也得等冬天。他们到乡下是来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的,不是来摆阔气的,要叫人家说“城里人就是娇气”,凭什么须的!
“人家能惯,咱们也指定能惯。”把势安慰她说。看来,她只能忍了。一天,在灶台正做饭,刚把菜择干净,房梁上就噼里啪啦地掉下些东西,梨儿仔细一瞧,竟是鸟屎,气得她把钢种盆往边上一踢,躺炕上,哞哞地哭起来。把势回来,以为谁欺负她了,吓了一跳,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跟燕子一家怄气。把势搬着她的膀子哄弄她说,过几天,他一定叫燕子搬家。那顿饭是把势做的。没多少日子,小燕子真的出生了,俩大燕子更忙活了,穿梭似的给小燕子喂食,生怕孩子饿着。梨儿出来进去地总怕有什么东西掉脑袋上,所以把锅碗瓢盆都搁柜门里,自己走道也贴着墙根走。把势笑话她:“至于怕成这样吗?它们那么小,你这么老大,它们该怕你才对。”梨儿说:“要是万一呢?”把势就说她:“真是多余。”其实,梨儿一点儿也不多余,一天半夜,两口子刚迷糊着,啪嗒,就有什么东西从房梁上掉下来,拉开灯一看,是小燕子睡觉不老实,一翻跟头打把势,结果打窝里摔下来,俩大燕子急坏了,光知道叫唤。梨儿叫把势起来,把势累一天了,睡得跟死猪一样,梨儿只好自己搬个梯子,爬上去,把小燕子搁了回去。小燕子拿在她手里,就觉得又毛茸茸又热乎乎,怪招人喜欢的。她小心地将它送到它的父母身边,只见两只大燕子的眼里闪着亮光,瞅着她,慢声细语地呢喃,仿佛是在冲她说些表示感谢的客气话,那一刹那,梨儿突然间心动了——原来,这么个小玩意儿也通着人性呢。打那以后,她对燕子一家的敌意减少了,燕子一家也不再那么咋咋呼呼的了,两家倒也相安无事。
忙活完春耕,社教也不那么紧了,梨儿将把势他爸他妈接来,住两天。老两口子到这么个空气新鲜的地界儿,心气跟在城里大不一样,很舒畅,又没人知道把势他爸当过右派,老两口子也用不着见人矮三分,可以扬着脸儿走道了。老俩儿来,忙活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当院开个小菜园子,松土,翻地,撒种,浇水,最后再用篱笆圈起来。
梨儿是个儿媳妇,也不能袖手旁观,就跟着一块打下手,有不懂的,她还得招呼邻居大婶来,虚心求教。只要老俩儿忙,她就不能翘个二郎腿闲着。
把势他妈还把他们俩的被卧褥子也都拆了,洗了,在院里拉根儿绳子,晾满了。邻居大婶说:“都寻思你们城里人懒得揪了筋呢,原来你们比我们还勤谨。”把势他妈说:“不勤谨,还不得喝西北风去啊?”要依着把势他爸,还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