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早晨,太阳已经冒花了,高加林才爬起来,到沟里石崖下的水井上去担水。他昨晚上一夜翻腾得没睡好觉,起来得迟了。
石头围了一圈的水井,脏得像个烂池塘。井底上是泥糊子,蛤蟆衣;水面上漂着一些碎柴烂草。蚊子和孑孓充斥着这个全村人吃水的地方。
他手里的马勺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舀水。他索性赌气似的和两只桶一起膊在了井台边。
此刻他的心情感到烦躁和压抑。全村正在用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议论他和巧珍的“不正经”,还听说刘立本已经把巧珍打了一顿,事情看来闹得更大了。眼前他又看见水井脏成这样也没人管(大家年年月月就喝这样的水,拿这样的水做饭),心里更不舒畅了。
所有这一切,使他感到沉重和痛苦:现代文明的风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吹到这落后闭塞的地方?
他的心躁动不安,又觉得他很难在农村呆下去了。可是,别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他抬起头,向沟口望出去,大山很快就堵住了视线。天地总是这么的狭窄!
他闭住眼,又由不得想起了无边无垠的平原,繁华热闹的大城市,气势磅礴的火车头,箭一样升入天空的飞机……他常用这种幻想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仍然在现实中。他看了看水并,脏东西仍然没有沉淀下去。他叹了一口气,想:要是撒一点漂白粉也许会好一点。可是哪来的这东西呢?漂白粉只有县城才能搞到。
他的腿蹲得有点麻了,就站起来。
他忍不住朝巧珍硷畔上望了望。他什么人也没看见。巧珍大概出山去了;或者被她父亲打得躺在炕上不能动了吧?要么,就是她害怕了,不敢再站在他们家畔上那棵老槐树下望他了——他每次担水,她差不多都在那里望他。他们常无言地默默一笑,或者相互做个鬼脸。
突然,高加林眼睛一亮:他看见巧珍竟然又从那棵老槐树背后转出来了!她两条胳膊静静地垂着,又高兴又害臊地望着他,似乎还在笑!这家伙!
她的头向他们家硷畔上面扬了扬,意思叫加林看那上面。
加林向山坡上望去,见刘立本正在撅着屁股锄自留地。
高加林立刻感到出气粗了。刘立本之所以打巧珍,还放肆地训斥他父亲,实际上是眼里没他高加林!“二能人”仗着他会赚几个钱,向来不把他这一家人放在眼里。
加林决定今天要报复他。他要和巧珍公开拉话,让他看一看!把他气死!
他故意把声音放大一点喊:“巧珍,你下来!我有个事要和你说!”巧珍一下子惊得不知该怎办。她下意识地先回过头朝她家的硷畔上看了看。刘立本不知听见没听见,但仍然在低头锄他的地。
巧珍终于坚决从坡里下来了。她甚至连路都不走,从近处的草洼里连跑带跳转下来,径直走向井台。
她来到他面前,鞋袜和裤管被露水浸得湿淋淋的。她忐忑不安地扣着手指头,小声问:“加林哥……什么事?村子上面有人看咱两个呢,我爸……”
“不怕!”加林手指头理了一下披在额前的一绺头发说,“专门叫他们看!咱又不是做坏事哩……你爸打你了吗?”
他有点心疼地望着她白嫩的脸庞和亭亭玉立的身姿。
巧珍长睫毛下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含笑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说:“没打……骂了几句……”
“他再要对你动武,我就对他不客气了!”加林气呼呼地说。
“你千万不要动气。我爸刀子嘴豆腐心,不敢太把我怎样。你别生气,我们家的事有我哩!”巧珍扑闪着漂亮的眼睛,劝解她心爱的人。她看了看他身边的空水桶,问:“你怎不舀水哩?”
加林下巴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