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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国曾经被诮为睡狮。明升顿了一顿,只得答道:“张牙舞爪的狮子。”

    又更哄堂大笑。连安竹斯都微笑了。九莉笑得斜枕在桌子上,笑出眼泪来。

    有一次在安竹斯办公室里上四人课,她看见书橱里清一色都是《纽约客》合订本,不禁笑道:“这么许多《纽约客》!”有点惊异英国人看美国杂志。

    安竹斯随手拿了本给她。“你要不要借去看?随时可以来拿,我不在这儿也可以。”

    从此她总是拣他不在那里的时候去换,没多久一橱都看完了。抽书是她的拿手,她父亲买的小说有点黄色,虽然没明说,不大愿意她看,她总是乘他在烟铺上盹着了的时候蹑手蹑脚进去,把书桌上那一大叠悄悄抽一本出来,看完了再去换。

    安竹斯的奖学金,她觉得只消写信去道谢,他住得又远,但是蕊秋一定要她去面谢,只得约了同班生赛梨陪着去,叫了两辆黄包车,来回大半天的工夫。她很僵,安竹斯立刻露出不耐烦的神气,只跟赛梨闲谈了几句,二人随即告辞出来。

    赛梨常说安竹斯人好,替他不平,气愤愤的说:“其实他早该做系主任了,连个教授都没当上,还是讲师!”

    他是剑桥出身,彷佛男色与左倾是剑桥最多。九莉有时候也想,不知道是否这一类的事招忌。他没结婚,不住校园里教授都有配给的房子,宁可大远的路骑车来回。当然也许是因为教授住宅区窒息的气氛。他显然欣赏赛梨,上课总是喜欢跟她开玩笑。英国尽多孤僻的老独身汉,也并不是同性恋者。

    此外他常戴一根红领带,不过是旧砖红色,不是大红。如果是共产党,在讲台上的言论倒也听不出,尽管他喜欢问一八四八,欧洲许多小革命纷起的日期。

    有人说文科主任麦克显厉害。九莉上过他的课,是个虎头虎脑的银发老人,似乎不爱看书,根本不是个知识分子。大概是他作梗,过不了他这一关。

    “死啰!死啰!黛芙妮你怎么样,看你一点也不急。”赛梨吃完了坐到这边桌子上来。

    越是怕看见她,偏就坐在旁边,一回头看见九莉,便道:“九莉快讲点给我听,什么都行!”

    九莉苦笑道:“这次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赛梨把头一摔,别过脸去。“你还这么说!你是不用担心的——”但是突然咽住了,顿了一顿,改向黛芙妮嚷道:“死啰,死啰,今天真是来攞命了!”又在椅子上一颠一颠。

    赛梨是一本清帐,其实有谁不知道? 那天安竹斯问了个问题接连几个人答不出,他像死了心了,不耐烦的叫了声“密斯盛。”九莉也微笑着向他摇摇头。他略怔了怔,又叫别人,听得出声音里有点生气。班上寂静片刻。大家对这些事最敏感的。

    今年她的确像他信上预言的,拿到全部免费的奖学金,下半年就不行了。安竹斯该作何感想,以为她这样经不起惯——多难为情。

    为什么这学期年不进去,主要是因为是近代史,越到近代越没有故事性,越接近报纸。报纸上的时事不但一片灰色,枯燥乏味,而且她总不大相信,觉得另有内幕。

    比比也说身边的事比世界大事要紧,因为画图远近大小的比例。窗台上的瓶花比窗外的群众场面大。

    比比终于下来了,坐都来不及坐下,站着做了个炒蛋三明治,预备带在车上吃。

    车轮谷碌碌平滑的向手术室推去,就要开刀了。

    餐桌对着一色鸭蛋青的海与天,一片空蒙中只浮着一列小岛的驼峰剪影,三三两两的一行乌龟,有大有小。几架飞机飞得很低,太黑,太大,鸭蛋壳似的天空有点托不住。忽然沉重的訇訇两声。

    “又演习了,”一个高年级的侨生说。

    九莉看见地平线上一辆疾驰的汽车爆炸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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