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到别处去,不然找不到你。”
两人走开了,不久她那小姐妹送了一把糖菓来,又走了。
九莉远远的看着这些人赌钱,看不出所以然来,也看不见爱老三。盆栽的棕榈树边,一对男女走过,像影星一样,女人的西式裙子很短,背后飘着三尺白丝围巾,男人头发亮得像漆皮。听不见他们说话——是当时的默片。坐久了也跟“新房子”一样,一等等几个钟头,十分厌烦。爱老三来的时候她靠在那里睡着了。
此后没再带她去,总是爱老三与乃德一同出去。
“说输得厉害,”女佣们窃窃私议,都面有惧色。“过了年天天去。……俱乐部没赌得这么大。……说遇见了郎中。……这回还是在熟人家里。……跟刘四爷闹翻了。……”
早就听见说“过了年请先生,”是一个威胁。过了年果然请了来了。
“板子开张没有?”男女佣连厨子在内,不知道为什么,都快心的不时询问。
板子搁在书桌上,白铜戒尺旁边,九莉正眼也不看它一眼,表示不屑理会。是当过书僮的邓爷把从前二爷书房里的配备都找了出来。板子的大小式样像个眼镜盒,不过扁些,旧得黑油油的,还有一处破裂过,缺一小块,露出长短不齐的木纤维,虽然已经又磨光了,还是使人担心有刺。
开始讲“纲鉴”。
“‘周召共和’就是像现在韩妈余妈管家,”九莉想。
讲到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上,她看见他们兄弟俩在苍黄的野草里采野菜吃,不吃周朝的粮食,人家山下的人照样过日子。她忽然哭了起来。老师没想到他讲得这么动人,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但是越哭越伤心,他不免疑心是借此罢课,正了正脸色,不理她,继续讲下去,一面圈点。九林低着头,抿着小薄嘴唇。她知道他在想:“又在卖弄!”师徒二人坐得近了些,被她吵得听不见。她这才渐渐住了声。
乃德这一向闭门课子,抽查了两次,嫌他们背得不熟,叫他们读夜书,晚饭后在餐桌上对坐着,温习白天上的课,背熟了到对过房里背给他听。老师听见了没说什么,但是显然有点扫了他的面子。
客室餐室对过的两问房,中间的拉门经常开着,两间并成一间,中间一个大穹门,光线又暗,又是蓝色的烟雾迷漫,像个洞窟。乃德与爱老三对躺在烟铺上,只点着茶几上一盏台灯。
爱老三穿着铁线纱透红里子袄袴,喇叭袴脚,白丝袜脚跟上绣的一行黑蜘蛛爬上纤瘦的脚踝。她现在不理九莉了,九莉见了她也不招呼。乃德本来不要他们叫她什么。但是当着她背书非常不得劲。
长子坐在小凳上烧烟,穿着件短袖白小褂,阔袖口翘得老高,时而低声微笑着说句话。榻上两人都不作声。
乃德接过书去,坐起身来,穿着汗衫,眼泡微肿,脸上是他那种半醉的气烘烘的神气。九莉站在当地,摇摆着背诵起来,背了一半顿住了。
“拿去再念去!”
第二次背不出,他把书扔在地下。
越是怕在爱老三面前出丑,越是背不出。第三次他跳起来拉紧她一只手,把她拖到书房里,拿板子打了十几下手心。她大哭起来。韩妈在穿堂里窥探,见乃德走了方才进来,忙把她拉上楼去。
“吓咦!还要哭,”虎起脸来吆暍,一面替她揉手心。
佣仆厨子不再笑问“板子开了张没有”了。
每天晚上九林坐在她对面惨惨戚戚小声念书,她怕听那声音,他倒从来没出事。
爱老三有个父亲跟着她,大个子,穿着灰布袍子,一张苍黄的大脸,也许只有五十来岁,鬼影似的在她房里掩出掩进。
“怕二爷,”女佣们轻声说。
“又说不是她老子。”
他总是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