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子上坐着继续谈着,轻声笑道:“本来看情形还可以在那边开创个局面,撑一个时期再说,后来不对了,支持不下了——”
九莉也笑了。她反正越是遇到这种情形,越是尽量的像平常一样。
谈了一会,之雍忽然笑道:“还是爱人,不是太太。”
她也只当是赞美的话一样,只笑笑。
之雍悄声道:“投降以后那些日本高级军官,跟他们说话,都像是心里半明半昧的。”
九莉很震动。这间房只有两扇百叶门通洋台,没有窗户,光线很暗,这时候忽然黑洞洞的,是个中国旧式平房,窗纸上有雕花窗棂的黑色剪影。
“……兵船上非常大的统舱,吐的人很多。”
都是幽深的大场面,她听着森森然。
“你能不能到日本去?”她轻声问。
他略摇了摇头。“我有个小同乡,从前他们家接济过我,送我进中学,前几年我也帮过他们钱,帮了很多。我可以住在他们家,在乡下。”
也许还是这样最妥当,本乡本土,不是外路人引人注意。日本美军占领的,怎么能去,自投罗网,是她糊涂了。
“你想这样要有多久?”她轻声说。
他忖了一忖。“四年。”
她又觉得身在那小小的暗间里,窗纸上有窗棂云钩的黑色剪影。是因为神秘的未来连着过去,时间打通了?
“你不要紧的,”他说,眼睛里现出他那种轻蔑的神气。
她想问他可需要钱,但是没说。船一通她母亲就要回来了,要还钱。信一通,已经来信催她回香港读完大学。校方曾经口头上答应送她到牛津做研究生,如果一直能维持那成绩的话。
但是她想现在年纪大了几岁,再走这条远兜远转的路,怕定不下心来。现在再去申请她从前那奖学金,也都已经来不及了——就快开学了。自费出国钱又不够。但是在本地实在无法卖文的话,也只好去了再想办法,至少那条路是她走过的。在香港也是先念着才拿到奖学金的。
告诉他他一定以为是离开他。她大概因为从小她母亲来来去去惯了,不大当桩事。不过是钱的事。
至于他家里的家用,有秀男的闻先生负担。秀男不是已经为他牺牲了吗?
近午了,不知道这日本人家几点钟吃午饭,不能让主人为难。
“我走了,明天再来。”她站起来拿起皮包。
“好。”
次日下午她买了一大盒奶油蛋糕带去送给主人家。乘电车去,半路上忽然看见荀桦,也在车上,很热络的招呼着,在人丛中挤了过来,吊在藤圈上站在她跟前。
寒暄后,荀桦笑道:“你现在知道了吧。,是我信上那句话:‘只有白纸上写着黑字是真的。’”
“是吗?”九莉心里想。“不知道。”她只微笑。
怪不得他刚才一看见她,脸上的神气那么高兴,因为有机会告诉她“是我说的吧?”
真挤。这家西点店出名的,蛋糕上奶油特别多,照这样要挤成浆糊了。
荀桦乘着拥挤,忽然用膝盖夹紧了她两只腿。
她向来反对女人打人嘴巴子,因为引人注目,迹近招摇,尤其像这样是熟人,总要稍微隔一会才侧身坐着挪开,就像是不觉得。但是就在这一剎那间,她震了一震,从他膝盖上尝到坐老虎櫈的滋味。
她担忧到了站他会一同下车,摆脱不了他。她自己也不大认识路,不要被他发现了那住址。幸而他只笑着点点头,没跟着下车。刚才没什么,甚至于不过是再点醒她一下:汉奸妻,人人可戏。
这次她一个人来,那日本主妇一开门,脸色就很不愉快。她知道日本女人见了男人卑躬屈节,对女人不大客气,何况是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