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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在马来亚都是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英国人怕生湿气,长统靴是怕蛇咬。

    她在普纳一个痲疯病院住了很久,“全印度最卫生的地方。”

    九莉后来听见楚娣说她有个恋人是个英国医生,大概这时候就在这痲疯病院任职,在马来亚也许也是跟他在一起。

    “英国人在印度是了不起的。”

    “现在还是这样?”九莉问,没提印度独立的话。

    “就连现在。”

    有一次九莉听见她向楚娣发牢骚道:“一个女人年纪大了些,人家对你反正就光是性,”末一个字用英文。

    九莉对她这样严阵以待,她便态度和软得多。这天饭后刚巧旁边没人,便闲闲的问道:“那邵之雍,你还在等他吗?”

    九莉笑道:“他走了。他走了当然完了。”

    之雍的信都是寄到比比家里转。

    蕊秋点了点头,显然相信了。大概是因为看见燕山来过一两次,又听见她打电话,尽管她电话上总是三言两语就挂断了。

    蕊秋刚回来,所以没看过燕山的戏,不认识他,但是他够引人注目的,瘦长条子,甜净的方圆脸,浓眉大眼长睫毛,头发有个小花尖。

    九莉认识他,还是在吃西柚汁度日的时候。这家影片公司考虑改编她的一篇小说,老板派车子来接她去商议。是她战后第一次到任何集会去。虽然瘦,究竟还年青,打起精神来,也看不大出来,又骨架子窄,瘦不露骨。穿的一件喇叭袖洋服本来是楚娣一条夹被的古董被面,很少见的象牙色薄绸印着黑凤凰,夹杂着暗紫羽毛。肩上发梢缀着一朵旧式发髻上插的绒花,是个淡白条纹大紫蝴蝶,像落花似的快要掉下来。

    老板家里大厅上人很多,一个也不认识,除了有些演员看着眼熟,老板给她介绍了几个,内中有燕山。后来她坐在一边,燕山见了,含笑走来在她旁边坐下,动作的幅度太大了些,带点夸张。她不禁想起电车上的荀桦,觉得来意不善,近于“乐得白捡个便宜”的态度,便淡笑着望到别处去了。他也觉得了,默然抱着胳膊坐着,穿着件毛烘烘的浅色爱尔兰花格子呢上衣,彷佛没穿惯这一类的衣服,稚嫩得使人诧异。

    她刚回上海的时候写过剧评。有一次到后台去,是燕山第一次主演的“金碧霞”,看见他下楼梯,低着头,逼紧了两臂,疾趋而过,穿着长袍,没化妆,一脸戒备的神气,一溜烟走了,使她立刻想起回上海的时候上船,珍珠港后的日本船,很小,在船阑干边狭窄的过道里遇见一行人,众星捧月般的围着个中年男子迎面走来,这人高个子,白净的方脸,细细的两撇小胡子,西装虽然合身,像借来的,倒像化装逃命似的,一副避人的神气,彷佛深恐被人占了便宜去,尽管前呼后拥有人护送,内中还有日本官员与船长之类穿制服的。她不由得注意他,后来才听见说梅兰芳在船上。不然她会告诉燕山:“我在‘金碧霞’后台看见你,你下了台还在演那角色,像极了,”但是当然不提了。他也始终默然,直到有个名导演来了,有人来请她过去相见。

    九莉想道:“没对白可念,你只好不开口。”

    但是他的沉默震撼了她。

    此后一直也没见面,他三个月后才跟一个朋友一同来找过她一次。那时候她已经好多了,几乎用不着他来,只需要一丝恋梦拂在脸上,就彷佛还是身在人间。

    蕊秋叫了个裁缝来做旗袍,她一向很少穿旗袍。

    裁缝来了,九莉见她站在穿衣镜前试旗袍,不知道为什么满面怒容。再也没想到是因为没给她介绍燕山,以为是觉得她穿得太坏,见不得人。

    这次燕山来了,忽然客室的门訇然推开了,又砰的一声关上。九莉背对着门,与燕山坐得很远,回过头来恍惚瞥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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