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时候门都是敞开的,对先生极不尊重,可是学校纷纷成立,塾师的工作并不好找。
榆溪和老七这一向的心情很坏。两个烧大烟的都吃了排头,矮子为了面子还解释为什么讨了一顿好骂。他们到冯家推牌九输了不少,疑心遇上了郎中,彼此埋怨认识了冯家。想卖地找不到买主。不犯着长子戳矮子的壁脚,日子就很难过了,末了矮子给逼走了,收拾行李的时候发誓说要讨回这笔债。“砍了你。老子少了指头,要你少了脑袋。”
老七的父亲也尽量躲着榆溪。
“乌龟都怕了。”老妈子们快心的道,“嗳,乌龟都怕了。”
榆溪消沉之余倒留心起孩子的教育来。中国一向有这个传统,怀才不遇的文人闭门课子,寄希望于下一代。他叫琵琶和陵带着书本来。
“上到哪里了?”他问道,又说,“上得这么慢,几时才上完?”要他们背书,都背得不熟。
“从今天开始晚饭后在客厅念书。温习白天上的课跟以前忘了的。背熟了就过来背给我听。不背熟不准睡。”
他们没告诉先生读夜书的事,可是吟吟哦哦的声音一定是听见了,也一定扫了他的面子。琵琶觉得在客厅读夜书,欢庆气氛的壁灯嘲笑着他们,非常不是味道。她坐在窗前,房里的灯光照亮了夜空,蓝得像块玻璃。夜晚真美,却得坐在这里摇摆着背诵一本看不懂的书,最让她生闷气。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日:“叟……”她忘了说的是什么,却看见白皑皑的宫殿。最让她不平的是读夜书整个没道理。她想关闭耳朵不听房间另一头弟弟惨惨戚戚小声的念书声。两个人这样子一齐受苦太丢脸了,这种事不该两个人一道。
终于该她拿着书到对过房间了。
“爸爸。”她喊了声,上前站到烟炕前,把书给他,他一言不发接了过去。老七躺在他对面,隔着鸦片盘子。老七前一向对她那么好,现在不理她了,可是当着她背书非常不得劲。老七穿着黑色祷袄,喇叭祷脚,抱着胳膊侧身躺着。白丝袜上绣的钟表发条花样像一行蜘蛛爬上她的脚踝。
琵琶摇摆身体背书,却不得劲。长子坐在小矮凳上烧烟,两边肩膀耸得高高的,拿烟炕当桌子使,玩弄着烟架、烟签、烟灯,榻上躺着两个人,倒像是演儿子的人选错了角,看着比父母还要年纪大。蓝色的烟雾弥漫。两个房间中间一个大穹门,像个洞窟,住着半兽半神,牛魔王与铁扇公主。后来学英文,见着“父亲的窝”这说法倒吃了一惊。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子曰——”
“过而——”榆溪催她,闷闷的坐了起来,伛偻着看书,眼泡微肿,瘦削的腮颊凹陷。
“过而——子目:过而——”
书本砰一声扔在脚下。“背熟了再来。”
她来来回回三次。陵早已上床睡了。第三次榆溪跳起来拉紧她一只手,把她拖到空书房里,抓起桌上的板子,啪啪的往下打。琵琶大哭起来,手心刺痛。榆溪又抓她另一只手,也打了十几下。
“老何!”他大声叫在穿堂窥探的何干进来,“带她上楼,再哭就再打。”
“是,老爷。”何干轻快的说。
一上了楼安全了,琵琶哭得更响。
“吓咦,还要哭!”何干虎起脸来吆喝,一面替她揉手心。“好了,不准哭了。”她又说,不耐的替她揉手心。琵琶摸不着头脑,抬头看她冷漠的脸,有种她招惹父亲不高兴时,何干就不喜欢她的感觉,只是她并不相信。
差不多每天晚上她都哭,倒是不再挨板子了。陵反倒比她聪明,从来没出过事。老妈子们也不再拿板子说笑了。
老七也感染了教育热,想教侄子识字。榆溪很不屑,要他看他瞧不起的学校一年级教科书,比读古书要实用。她每天把他叫到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