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太难看了。放平,手腕提起来。”
琵琶老记不得。俄国先生说手背要低,她相信。
“又是!”梁先生喊,“我不喜欢。”
她老弄错,梁先生气坏了,一掌横扫过来,打得她手一滑,指关节敲到键盘上的板子。
她早就想不学了,然而该怎么跟妈妈姑姑启齿?都学了五年了。她学下去,不中断,因为钢琴是她与母亲以及西方唯一的联系。
可是该练琴的时候她拿来看书。陵来了,抵着桌子站着,极稀罕的来做耳报神。
“我今天到大爷家去,骏哥哥过生日。”
“他们怎么样?”
“老样子。”又温声道,“嗳呀!最近去了也没意思。你倒好,用不着去。”
“去了很多客人?”
“是啊,驹也去了。”
琵琶过了一会方吸收。驹是姨太太的儿子。“怎么会?大妈知道了?”
“知道了,倒许还知道一段日子了。”
“什么时候认的?”
“一阵子了。你不大看见他们吧?”
琵琶除了拜年总推搪着不去。荣珠怕大爷大妈不高兴琵琶还和珊瑚来往,兴许还帮着珊瑚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大妈和吉祥对面相见了?”
“嗳,她还得过去磕头。”
“就这么顺顺当当的?”
“大妈还能怎么样?都这么多年了。不高兴当然是有的,说不定还怪罪每个人,瞒着不告诉她。”
他的声口,圆滑的官腔,总觉刺耳。陵的每一点几乎都让她心痛。
“骏哥哥到不动产公司做事了。”
“做什么差事?”
“不知道。骏哥哥那个人……”同榆溪那种失望带笑的声气一样,只是紧张的低了低声音。
“驹长大了吧。”
“嗳。”
“几岁了?十岁还是十一岁?”
“十一了。”
“他以前圆墩墩的,真可爱。”
“现在改样了。”
“他也在家里念书?”
“嗳,说不定会上圣马可中学。”掉过脸去,以榆溪的口气咕噜,半是向自己说:“可是驹那个人……”
琵琶等着听驹又怎么也不是个有前途的人,可他没往下说。倒是觉得表兄弟二人都不怎么敷衍陵。刚到上海那时候吉祥很是亲热,小公馆让他们有一家人的感觉。当时姨太太对前途仍惴惴不宁,孩子又小。这如今不怕了。穷亲戚走得太近可不大方便。一时间琵琶觉得与弟弟一齐步入了他们自己知道立足于何处的世界。其实她并不知道。